寶珠隨著平安回到延福居,卻意外地聽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寶丫頭。”
不同於秦老太太刻意透著親昵的稱呼,這一聲呼喚並不怎麼親近,還有點冷淡和嚴厲,但寶珠聽在耳中,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溫暖。
她望著坐在秦老太太下首的老太太,頓時紅了眼眶:“祖母——”
來人正是大鹽商葉家如今的掌門人,葉老太太。
葉家老太太今年已過花甲,穿著一身琥珀繡金菱紋褙子,下著赤金撒花緞麵薑黃底子馬麵裙,一頭半黑不白的銀發梳得一絲不苟,雙唇緊抿,背脊筆直,坐在慈和的秦老太太旁邊,越發顯得氣質威嚴。
以前寶珠同祖母不甚親近,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這一張冷臉,那時候寶珠敏感又自卑,時刻注意著別人對自己的臉色,因為秦老太太對自己熱情有加,她便愛跟她親近,反而對真心疼愛自己的祖母葉老太太和三舅舅等人敬而遠之,甚至心懷怨懟。
多活了那一世,寶珠方才知道,這世上真心待你好的人,也許不會對你和顏悅色,但卻會為你真心付出,盼你好盼你安,而不是時刻想著從你這裏得到些什麼。
便如祖母。
秦家落敗以後,作為鹽商的葉家少了一大靠山,生意自然大不如前,但祖母還在,家計便可維持。那時候她非要嫁給落魄的秦之渙,祖母苦勸她不聽,最後祖母還是為她置辦了豐厚的嫁妝,讓她十裏紅妝風風光光地做了新嫁娘。
後來寶珠才知道,那時候祖母已經日薄西山,隻是撐著身子等她出嫁,去了心事後一病不起,不久就仙去了。
能再看到祖母,寶珠覺得不虛此生!
葉老太太看著孫女眼眸通紅,神情憔悴,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什麼軟和話來,隻道:“寶丫頭,祖母來接你回家。”
“老姐姐,這可不成,寶丫頭額頭還傷著,不若就在這裏住兩天,待養的好一些,再回家去吧。”秦老太太從旁說道。
葉老太太便有些遲疑,寶丫頭更喜歡秦府她是知道的,每次一說起秦府都興高采烈,接到秦府的帖子更是歡欣雀躍……
見葉老太太猶豫,寶珠便上前道:“多謝外祖母挽留,不過,我在這裏,外祖母便吃不好睡不好的,時刻掛記著我,我也於心不安,不如同祖母回家去,過幾天我都養好了,還來陪外祖母說話。”
秦老太太有些意外,葉家這姑娘,每每來了便不舍得走,今次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在芳丫頭和莞丫頭那裏吃了苦頭,她就怕了?
葉老太太也吃驚,寶丫頭這次如此反常,看來在秦府吃了大虧了。
可惜啊,自家不過是一介鹽商,仰賴秦家的地方還多得是,即便孫女吃了虧,她也沒能力為孫女討回公道了。
葉老太太想及此,神情便更加嚴肅了。
寶珠記得,上一次祖母也來接她了,但是她沒有跟著葉老太太回家,那時候她巴不得能長住秦府,畢竟秦老太太待她和氣,還有機會見到秦之渙,這對以前的寶珠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現在寶珠卻避之不及。
她在這秦府裏消磨了七年的時光,對這秦府早已恨之入骨。她從一個滿腹綺思的少女到心如死灰的婦人,秦府埋沒了她所有的熱情和寶貴的生命,眼下,寶珠不想多停留哪怕一刻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