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永不放手
天邊夕陽也已經失去了最後一抹顏色,天色越來越暗。
四周開始響起奇怪的聲音,像是某種動物的哀鳴。香寶坐在地上,盡可能地將自己蜷成一團,仿佛那樣,便安全了,便不孤單、不害怕了。
夜梟一聲一聲,叫得香寶毛骨悚然。拔下頭上的發簪握在手中,她這才稍稍安心了些,身上的傷口在痛,粘膩的冷汗如螞蟻在身上蜿蜒爬行。繃緊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香寶死死咬著唇。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忽然感覺有什麼輕拍她的肩膀,香寶抖了一下,神經質地用發簪刺向身後未知的危險。
握著發簪的手被捉住。
“你想刺殺寡人?”是一個笑吟吟的聲音。
香寶抬頭,看到一張可惡的笑臉。
夫差站在香寶麵前,一手握著香寶執著發簪的手,另一手提著一隻渾身雪白的兔子,他拎著兔子的耳朵,那隻可憐的兔子還在不停地蹬著腿。
“沒有鹿肉吃,先將就一下吧。”他抬手揚了揚手中的兔子,換來了兔子更激烈的掙紮。
拿樹藤縛住了那隻兔子不停蹦躂的腿,夫差隨手將兔子丟在一旁,然後半蹲下來,用枯枝生了火。撥弄了一下火堆,夫差轉身走到香寶身邊坐下,伸手去解她的衣帶。
香寶瑟縮了一下,死死咬住蒼白的唇,閉上眼睛。
火光跳躍間,夫差看清楚了她身上的傷痕,以手掌、手肘和膝蓋最為嚴重,臉上也有細小的劃痕。伸手輕觸她肩上的淤青,手背卻忽然微微一涼,夫差疑惑地抬頭,香寶正緊緊閉著眼睛,那涼涼的,是她的眼淚。
“別……”感覺到夫差的手離開她的身體,香寶驚恐地睜開眼睛,慌亂地拉住他的手,“別丟下我一個人……”
眼見著夫差微微皺眉,香寶顧不得自己身上一絲不掛,慌忙抱住他:“別丟下我一個人在這裏……隨你怎麼樣,別丟下我一個人……”
終於發現了香寶的異樣,夫差哭笑不得,這個女人……真的把他當成色中惡鬼了?隻是看她被嚇得夠嗆,夫差隻得伸手抱住她:“別怕,我隻是看看你的傷。”右手輕拍她的背,他放柔了聲音低低地哄著,態度跟剛才判若兩人,仿佛真把香寶當成了他手心裏的寶似的。
替她攏上衣裙,夫差單膝半蹲在香寶麵前,拉起自己長袍的衣擺,輕輕拭去她手上的血汙,又側身取了藥草來,擰出綠色的汁水,抹在她的傷口上。
香寶呆呆地看著他,他剛剛……是幫她找草藥去了?那她……
香寶蒼白的臉上染了一抹嫣紅,那紅色越來越深,一直紅到耳根。
“隻此一次。”他忽然道,聲音微冷。
什麼隻此一次?
“寡人不喜歡被女人救,更不喜歡被自己的女人救。”他狹目微眯,“隻此一次,下不為例。若再有下次,寡人一定會讓你後悔救了我。”
香寶微微一愣。
“啊呀呀,怎麼辦呢,天都黑了,我們今晚出不去了。”語鋒一轉,他抬頭望了望天,又似真似假地抱怨起來。
香寶垂下眼簾,嘴角彎起一抹笑。這個大王,也許沒有那麼壞,也沒有那麼可怕。
“別擔心,夫人,寡人會保護你的。”某隻爪子又自動自發地爬上香寶的肩。
香寶嘴角抽搐了一下,閉了閉眼睛,認命地點頭。
坐在火堆旁,香寶看著火光對麵的夫差正熟練地將兔子處理幹淨,架上火烤了起來。不一會兒,便香氣四溢。
“喏。”他撕下一隻烤得油滋滋的兔腿,遞給她。
香寶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忙不迭地伸手去接。
“當還你的魚肉。”夫差忽然一笑,道。
“哦。”香寶注意力都在那隻油汪汪香噴噴的兔腿上,完全沒有細想,應了一聲就接過來了。
“慢些,不要再噎著了。”夫差又道。
“好。”答應著,香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怎麼忽然這麼婆媽了?
這一眼,正好對上他笑眯眯的眼睛。香寶嚇了一跳,猛地噎住了,她終於想起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了……是那一回她用他的劍殺魚烤魚的事情,他他他……這個奸詐的家夥,在報複她呢!
“咳咳咳……”香寶一頓猛咳。
“唉,不是說了慢些嘛。”夫差假惺惺地歎了一口氣,又撕下另一隻兔腿來放在她手中,“慢點吃,我不跟你搶。”
看他笑得一臉狐狸樣,香寶咳得死去活來……
吃過東西,香寶瑟縮著身子坐在火堆旁邊,滿腦子都是蛇蟲鼠蟻之類的東西。見她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夫差伸手拉她拉進懷裏,香寶睡意朦朧地抬頭看他,迷迷糊糊的。
“睡吧,我來守著。”低歎一聲,夫差道。
他說“我”,而非“寡人”,在這密林之中,隻有他和她,沒有吳王,沒有計謀,沒有天下之爭,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步步為營,也沒有如履薄冰,隻有……他和她。
白天的一切,實在是太過驚險刺激,香寶早已困極、倦極,她“嗯”了一聲,微微動了動身子,在他懷裏尋了一個更舒服的位置,依偎著沉沉睡去。
夜晚的樹林間不時有鳥獸的聲音傳出,夫差抬起空著的手撥了撥火堆,讓火燒得更旺一些,低頭看著懷裏的女子,她的臉頰正愜意地靠著他的胸膛,月亮的光華覆在她白玉一般的臉頰上,美得不似凡人。
他從來都知道,她是美人。
隻是打動他的……卻不是她美麗的容顏。那麼,他為何那麼強烈地想得到她呢?是因為她在他的王帳中堂而皇之偷棗時的癡笨?是因為她用他的寶劍烤魚時的嬌憨?還是因為……她笑語嫣然中那死寂的眼神?
是因為她為另一個男子哭花了妝容的癡心?還是因為不會泅水的她在黑夜冰冷的河水中等待那個男子的執著?
伸手輕觸她臉上細小的傷痕,他狹長的雙目愈見幽深。
亦或者,是她殺人時倔強而又滿懷著恐懼的眼神,是她試圖在他的王帳前保護他的模樣……
他目光微微一頓,薄唇驀然勾起一絲笑意。
是了,他喜歡那一夜,她在他的王帳前試圖保護他的模樣,雖然很傻很可笑,可是……很暖。
明明是那麼弱小的臂膀,卻試圖擋在他的身前。
他俯身,薄薄的唇印上懷中女子的眉心。那個熟睡的女子不知做了什麼好夢,濕潤的唇微微翹了翹,嘟囔了一下,又往他懷裏偎去。
很難想象如此嬌弱的身體,可以有那麼強大的勇氣。彼時,她可以為了範蠡孤身闖入夫椒山,他嫉妒那樣的愛;而今天,麵對一頭熊,她擋在了他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