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距離
天已經全黑的時候,香寶才找到闔閭墓。
四周一片漆黑,沒有月光。香寶四處張望了許久,才看到不遠處有一點燈光,那應該便是守墓的小屋,勾踐住的地方吧。
提著有些礙事的長裙,香寶快步走上前去。
“君上。”香寶敲了敲門,許久無人應門,她不禁心下疑惑,又隱隱有些不安。
剛後退了幾步,門卻突然開了。大約有十幾名死士模樣的黑衣男子衝了出來,將她團團圍住。香寶怔了片刻,忽然明白過來,這是君夫人布下的局。
還來不及細想,一名黑衣男子已經上前,作勢要抓住她。穩了穩心神,香寶大聲道:“君夫人為何要殺我?!”
聽她喊出“君夫人”,那男子頓了頓,似是微微一愣,隨即低低地嗤了一聲:“你倒是不笨嘛。”
“我做錯了什麼?”香寶握拳。
“傾城禍水,留之何用?不如孝敬了我們兄弟……”說著,他笑了起來。
香寶下意識後退一步,心下惻然。
果然此次毒是勾踐下的,今時不同往日,越國經過這麼長時間的休生養息,已經迫不及待要解決夫差了嗎?隻是……君夫人就那麼篤定夫差會死?她就那麼篤定她再無利用的價值?她就那麼沉不住氣,想將她除之而後快?
她的存在到底礙到了誰?為何如此急不可待地要置她於死地?
明晃晃的長劍一挑,衣帶斷裂開來,香寶身上的大氅掉在地上,連外袍也被劃開,露出裏麵白色的單衣。一陣寒意猛地襲來,香寶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眾人哈哈大笑,又一劍刺來,香寶後退一步,本來意在挑開她衣服的劍直直地刺入了她的肩頭。
肩膀上一痛,香寶咬唇。
“呀,你的劍術可真不怎麼樣。”有人笑著叫了起來。
“你躲什麼!再躲可別怪我的劍不長眼睛……”執劍的男子有些惱羞成怒,說著,他猛地抽回劍去。
暗紅的血迅速地湧了出來,香寶抬手捂住肩。
“我來!”另一人大笑著持劍刺來。
香寶狠狠咬唇,偏了偏身子。眼見著那一劍便要刺入她的胸口,隻聽“當”的一聲響,其中一個黑衣人突然躍身而出,拔劍擋在香寶麵前,格開了那刺向香寶的劍。
“幹什麼?你想違抗君夫人的命令?”手持長劍的男子不滿地叫囂起來。
那男子微微一怔,沒有答話。站在他身後,香寶似乎都能夠聽到他指骨咯咯作響的聲音。正在僵持中,忽然有人伸手將香寶拉入懷裏。猛地僵住,香寶慘白了臉回過頭,隨即愣了一下。
是範蠡。
“範大夫?”那些黑衣人也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範蠡沒有答話,隻是突然拔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地刺向那些黑衣人。
“範大夫你……”那男子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仰麵倒下。當真是死不瞑目,大概到死的那一刻,他都想不明白為何自己一向尊敬的範大夫會親手送自己踏上黃泉路。
幾聲悶響之後,四周靜了下來,隻餘範蠡手中的長劍隱隱透著幽紅的血光。
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露出臉來,雪停了。
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香寶怔怔地看著他濺血的白袍。她一直以為他是溫和的,她從未見過他殺人的樣子,如此決絕,毫不猶豫……縱使對方對他是如此地信任,毫不設防。
轉過身,範蠡看向僅剩的那個黑衣人。
那黑衣人背對著香寶站著,便是剛剛那個擋在她麵前、替她擋住致命一劍的男子。他緩緩轉過身來,雖然蒙著麵,但香寶仍然認了出來,那人竟是……史連。
範蠡沒有開口,隻是將手中的長劍指向他。
史連舉起劍,反手在自己的臂上劃下一道長長的血口,香寶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他淡淡道:“暗殺任務失敗,所有人馬均已中伏身亡,史連身受重傷,拚死逃回複命。”
看了香寶一眼,史連扔下沾了血的劍,抬手捂著傷口,轉身離去。
看著漸漸消失在黑暗中的史連,香寶感覺肩上一暖,低頭看時,範蠡已經脫了袍子裹在她的身上。
“沒事吧?”
“嗯,沒事。”香寶點頭。
殷紅的血一點一點印透了範蠡的白袍,如一朵鮮豔的花朵般緩緩綻放開來。
借著月光,範蠡看清了她身上大片的血跡,一時驚惶失措:“你受傷了!”
香寶低頭看了看,本來沒覺得,這麼一看,立刻腿都軟了,張了張嘴巴,身子晃了一晃,便倒了下去。
範蠡四下裏張望了一下,攔腰打橫將她抱了起來,衝進了守墓的小屋。抱著香寶放在茅屋內一個簡易的小榻上,範蠡小心翼翼地解開她的衣衫。香寶瑟縮了一下,微微皺眉。
香寶左邊肩膀上,一道極深的傷口直直地刺入他的眼睛,疼得他的五髒六腑都扭曲了。沒有藥,範蠡隻得撕了自己的衣服將傷口簡單地包紮起來,隨即又匆匆轉身撿了屋外的柴來開始生火,大概是木柴被大雪覆蓋,有些潮濕,火怎麼也生不起來。香寶蜷縮著躺在小榻上,額前滿是因疼痛而滲出的冷汗。
終於,他放棄了生火,轉過身來將她抱緊。
“很痛嗎?”他麵色焦急。
香寶低垂著頭,冷汗從額頭一直滑落到唇角,麵無人色。
“也不是很痛……”她顫抖著喃喃。
她說她不痛……
範蠡感覺自己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開始痛,痛楚越來越強烈,連呼吸都不能。若是以前,香寶一定會賴在他懷中撒嬌,連小小一點傷口也會誇張地喊“好疼”,還會因為吃藥而跟他討價還價……
可是現在,那樣深的傷口,她說她不痛。
他伸手將她抱在懷中,抱得緊緊的,他的手不經意碰到她的傷口,香寶便疼得一陣哆嗦。
她一痛,他的臉色便比她的還要難看。一直到她迷迷糊糊睡著,他才放下心來。
許久許久……
香寶突然驚醒。
“好些了沒?”他緩和了麵色,輕問。
“我睡了多久了?”香寶扯住他的衣袖,急急地問。
“天剛剛亮。”
“什麼?!天都亮了?”香寶著急起來,推開他便要起身。
“小心傷口。”範蠡忙扶著她。
“君上在哪裏?我要見君上。”香寶急道。
範蠡一怔,一貫溫和的眼眸裏浮上了莫名的失落和哀傷。
“你傷成這樣……”他伸手來輕觸她的臉,香寶側頭躲開,他的手僵在半空,許久,才收回。
“我要回去。”香寶推開他,“我要去見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