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江山美人
公元前473年冬。香寶在盼君歸裏養了一條狗,名叫阿旺,在大街上撿了一個少年,取名叫阿福。
阿福在盼君歸裏砍柴,但香寶待他比阿旺好。
天剛剛降過一場大雪,氣候異常的冷,齊國的都城一片銀裝素裹。
穿著一身厚厚的衣服,香寶趴在櫃台上打著哈欠,阿旺蜷縮在香寶的腳邊打著呼嚕。門邊一陣響動,香寶揉了揉眼睛,看著衛琴將第N個點名要“香大娘”的客人掃地出門。
“你再這麼下去,盼君歸該關門了呀……”帶了三分睡意,香寶迷蒙著雙眼,嘟囔道。
“我看不會。”衛琴磨著牙,衝著她笑。
香寶回頭看了看店裏,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看來果然是她香大娘斂財有術呀,嘿嘿嘿。
懶懶地搖晃著手中竹製的茶杯,竹杯裏泡著菊花茶,那菊花是秋天時采下曬幹的。香寶低頭看著曬幹的菊花在熱水中緩緩伸展開幹枯的花瓣,繼而盛放,嫋嫋的香氣便在冰冷的空氣中緩緩飄散開來,帶著幾分溫暖。
香寶真的,許久沒有做噩夢了。
盼君歸門口是一條大街,來來往往的都是人,這也帶動了盼君歸的發展。真不愧是齊國最大的一家歌舞坊呀,果然那粒珠子花得值,如今一晃三年過去,這家歌舞坊更是熱鬧。
香寶樂嗬嗬,美滋滋的。
“聽說沒?吳國亡了。”對麵的大街上,忽然隱隱傳來交談的人聲。
香寶的手微微一抖,竹杯滾落在地。熱水澆在手上,香寶怔怔地低頭看著在她手背上盛放的菊花,暖暖的,軟軟的。
“香寶,你怎麼了?”衛琴見她這樣,忙快步上前,伸手拂去她手上的菊花,小心翼翼地翻看著她被燙紅的手。
“是啊,夫差那個昏君,為了一個西施搞得天怒人怨,終於有報應了……”
“聽說他以布蒙麵,拔劍自刎了呀……說什麼九泉之下無顏見伍相國之類的……早知有今日,又何必當初……”
“唉,昏君呀……”
交談的人漸漸走遠,香寶卻如墜冰窟。
看了看門口大大的“盼君歸”三個字,香寶扯了扯唇角,好傻冒的名字呀。習慣性地低頭咬唇,香寶沒有開口,隻是心竟仿佛被掏空了一樣。
“香大娘,香大娘。”阿福嚷嚷著跑了進來。
香寶緩緩抬頭,有些恍惚地看著那個皮膚黝黑的少年,他叫她“香大娘”,不是“香寶”。
一切都是她造出的假象,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無論她如何模仿,都還是回不去了。
她,就是一個掩耳盜鈴的傻瓜。
“香大娘,外麵有個酒鬼,看起來快被凍死了。”阿福一陣風似的衝進門來,急急地嚷嚷著,拉著香寶的手往外走。
香寶疑惑地跟著阿福跑出去。門外什麼都沒有,隻有一隻空著的酒壺。
“咦,他剛剛還在那裏的呀……我叫他,他也不應,披頭散發的,還披著一層破布……”阿福撓了撓腦袋,隨即指向牆角一堆灰不溜秋的破布,“就是這個!”
香寶走上前,彎腰撿起那一件幾乎辨不出原色的袍子。其實就像阿福說的,那根本就是一塊破布。可是那塊破布,很眼熟。
是她曾經為了討好某個人,特意做的……袍子。
“香大娘,香大娘……我們找找吧……”阿福拉著香寶的手搖晃,大概因為他是被撿回來的緣故,對於諸如此類的事情他不能無動於衷。
“不用了。”香寶拿著那塊破布,轉身走進大門。
櫃台邊的青銅小爐裏燃著火,香寶伸手,便將那塊破布塞了進去。看著紅紅的火苗舔上那塊破布,香寶兀自發呆。
不一會兒,那破布已被那一團火苗吞噬殆盡。
香寶心煩意亂:“不做生意了,關門睡覺。”說著,她起身回房。
阿福愣了愣。見香寶回房,正被一名女客人纏住的衛琴甩手走了過來:“阿福,怎麼了?”忘了講了,自從有衛琴坐陣,這盼君歸裏多了很多喝茶聊天的女客……
阿福一臉無辜地聳了聳肩,也是雲裏霧裏,一頭霧水。
請走了所有的客人,盼君歸歇業一天。
門前的大街上,忽然跌跌撞撞地走來一個邋遢的男子,似乎在尋找什麼,卻是尋而不得。
無力地坐在牆角,他抬頭,見對麵的店門緊閉,“盼君歸”三個字在冬日的陽光下異常地耀眼。
一進房間,香寶就聞到一陣奇異的香味,等她感覺不對時,已經全身癱軟,使不上半點力氣。她瞪大眼睛,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她榻上的越女,她一身黑衣,如鬼魅一般。
“放心,此次我並非來殺你,隻是奉了王兄之命帶你回越國。”她起身,走到香寶身邊。
香寶氣結,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別緊張,隻是暫時的。”越女說著。
當日,勾踐說,越國複國之日,便是寡人迎你回國之時。
三天路程,一路疾行。
馬車停在越王府邸後門。
後門麼?香寶忍不住冷冷揚唇,果然,她仍是見不得人呢。
“進去吧,王兄在裏麵等你。”
香寶動了動,發現自己竟然能動了。剛走下馬車,便有人迎了上來,將香寶領進門。
既是不可避免,生也罷死也罷,見吧。
一路走過,景物依舊。記得那一日,在這園子裏,在那一場盛宴之上,香寶滿麵濃妝,見著了一臉陌生的範蠡。
如今,景物依舊,人麵全非。
一隊巡邏的侍衛走過,香寶感覺手上一緊,竟是被人捂住了嘴巴,拖進牆角。
香寶掙紮了一下,耳邊是熟悉的聲音:“別動,是我。”
文種?
捂著香寶嘴的手鬆開,香寶轉身,果然是文種。
“跟我來。”沒有多話,文種拉著香寶從角門又繞出了越府。
越府外,是早已準備好的一輛馬車。
“走吧。”文種道。
香寶轉頭,看向那一輛毫不顯眼的馬車。坐在車前的車夫一身破衣,頭上戴著破舊的鬥笠,臉用布包著,低著頭,連眼睛都看不見。
不知怎麼的,香寶總覺得這人有些怪異。
“少伯辭官了。”文種道,“他在找你。”
“嗯。”香寶應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文種伸手,遞給香寶一塊紅色薄紗。香寶伸手接過,隻覺得有點麵熟,一時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
“不記得了嗎?”文種微微歎道,“君夫人從君上的衣服中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