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突然認識到一個問題,婚姻裏麵是否合適,未必一定要在學識和能力上旗鼓相當,像常望德和魏素瑛這樣彼此了解,彼此成全,也算是上佳狀態。
"回到豐蠡後你爸的情況明顯要比醫院裏好很多,身子吃得住的時候還能去書房坐坐,看會兒書,寫幾個字,但大部分時間他都需要躺著,我就在後院給他支了張躺椅,閑下來我們在那說說話,哦對了…"
魏素瑛說到這顯得有些興奮,"上回我讓佳卉給你帶去的兩包東西拿到沒有,裏頭的青菜和蘿卜就是後院那塊菜地裏種的,你爸也有功勞,他幫我撒過種子,還捉過蟲,不瞞你說,你爸後來那勁,就真的跟孩子一樣,特別是種那蘿卜,種子撒進去之後他沒事就坐那看,想著什麼時候有芽冒出來,什麼時候開始長葉子,什麼時候地底下才會結出白白胖胖的蘿卜……"
常安幾乎能夠想象出常望德最後的那段日子,坐在輪椅上,帶著一身病痛殘軀,卻還能麵目安然地守著那塊小菜圃。
"瑛姨,謝謝您!"她把臉貼在懷中抱的抱枕上,"我不是個孝順的女兒,最後都沒能回來看他一眼。但是幸好有您,阿勀都跟我說了,我爸走得並不痛苦,您把他照顧得很好,所以真的,我……對不起,這麼多年…對不起……"
說到後麵常安已經有些語無倫次,可是她心裏清楚這一句"對不起"代表什麼意思。
代表這二十多年來她對魏素瑛抱有的偏見,也代表她一邊受著魏素瑛的照拂,一邊卻始終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她承認站在自己的立場無法與眼前這個女人親近,畢竟是她介入了自己的童年家庭,可是另一方麵,她心裏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最後換薛冰陪常望德度過餘生,彼此大概都不會好過。
魏素瑛又何嚐不懂她的意思。
"傻孩子,說什麼呢,別哭!"她仍舊笑著,似乎再大的苦難和風浪也無法讓這個女人露出一點無措驚慌。
"行了,不哭了,吃點好東西!"她往常安手裏塞了一把糖,就是她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大白兔奶糖,常安那一刻真是覺得……心裏吊著一口氣,又疼又酸,可是渾身又被太陽攏在懷裏,周身都暖融融。
"瑛姨……"常安一下把臉埋到抱枕裏麵,抑製不住地開始抖著哭泣。
漸漸肩膀上搭過來一條手臂,這個普通又平庸的女人,輕輕把常安摟到懷裏。
她跟哄娃娃似地替常安抹眼睛。
"好了好了,不哭了,再哭就要不漂亮!"
你何其不幸,經曆這麼多絕望,又何其有幸,親人都還在身旁……
三月的天,初春的暖陽,常安漸漸平息自己的情緒。
小芝嘰嘰喳喳的聲音由遠及近,從村口跑過來了,被常佳卉和高銘追喊著跑到門口的水泥場子上。
魏素瑛透過院門朝外麵看,小丫頭一張臉鬧得粉撲撲的,額頭帶點自來卷的絨發上還黏了亮晶晶的汗,看著甚是討人喜歡。
她往常安杯子裏又添了點熱水,問:"真打算收養這個孩子?"
常安抹掉眼角最後一點潮氣,點頭。
"就因為她爸爸救過你?"
"也不全是,救我隻能算是其中一部分原因,還有另外一部分是因為我答應過他父親,會把她當親生孩子來養。"
魏素瑛歎口氣,"我知道你的性子,說一不二,換以前我也肯定會支持你,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你有沒有想過周家那邊可能會不同意?"
"豈止可能!"常安低頭淺笑一聲,"我知道,周家那邊。特別是我婆婆,她肯定會不同意。"
這點毋容置疑,就憑劉舒蘭那性格,若換其他普通孩子或許還有點可能,就當慈善領養一個孩子,麵子工程上還能漂亮些,可小芝不同,她媽媽吸.毒而死,他爸爸跟常安還有點不清不楚的關係,小芝本身還有病,並不是一個百分百健康的孩子,就這些事擱一塊兒,又是周家那種家庭。如果不阻攔才不正常。
魏素瑛:"所以你是都考慮清楚了?"
常安:"嗯!"
魏素瑛:"要是周家那邊執意不同意呢?"
常安想了想,"阿勀同意就好了。"
魏素瑛:"但他會很為難,一邊是自己的長輩父母,一邊是你,而且他也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了,現在算半個公眾人物,一言一行都會受外人關注。"
魏素瑛沒有把話全部講透,但常安都清清楚楚。
"瑛姨,您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了,可能所有人都不會讚成我領養小芝,甚至包括周勀,或許他也不是真心實意接納這個孩子,但是我肯定要把小芝帶回去,這點毋容置疑,所以我必須也隻能相信阿勀,相信他會支持我,會跟我一起承受壓力,也相信他將來會是個好父親,至於爺爺和他爸媽那邊……"
常安苦澀笑了笑,"這幾年我一個人在外麵也算想透了,人生沒辦法圓滿,我也沒必要做到讓每個人都喜歡,我隻堅持自己該做的,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其餘我不想也不必再去管!"
她語氣平平,可是字句之間分明帶著一種穩靜的力量。這是苦難和歲月賦予給她的積澱。
魏素瑛頗感欣慰地握了下常安的手,"好,好,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
厄運不可怕,挫折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內心的懦弱和逃避,但眼前的常安顯然已經具備足夠的勇氣來麵對自己,麵對過去,而隻有做到這一點,做到發自內心的篤定,才能迎接未來必將降臨的許多不確定。
陪魏素瑛聊完,剛好佳卉和高銘帶著小芝回來。
丫頭瘋得臉上紅撲撲的,常安拿毛巾給她重新擦了一把臉,勒令她休息休息,畢竟大病初愈,不能過度勞累,可是小家夥在家閑不了三分鍾又要出去瘋,也怪前陣子在醫院呆久了,冷不丁被放出來就跟脫韁的野馬似的,最後常佳卉提議,三人帶著孩子去附近村裏轉轉。
一路過去,通往竹林的小道拓寬了,以前是坑窪的村間小道,現在都澆了水泥。
竹林還在,比三年前長得更加茂密蔥鬱,但外頭一圈都用籬笆攔了起來。
"看到沒。村委可規定了,以後這片竹林要保護起來,不能隨便進去亂踩亂砍了。"常佳卉指了指不遠處豎的牌子,常安看了眼,果然,不禁又想起三四年前她不小心踏進這片竹林,因為迷路在裏麵被竹子割傷了腳踝,最後還是陳灝東找到她把人背了出來,想到這腳踝上那道疤突然疼了一下,感覺明明才是昨天發生的事,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