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滴打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結束時,已經中午了。
校醫給我拔針後,似乎是看見了我臉上的欲言又止,笑了一下說:“枕巾你拿回去洗一下,晾幹了送來。”
他竟然也知道?
那一刻我的表情,可能暴露了我的想法。
校醫像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開口又說:“江洵把你放在床上後,我看見他短袖下擺蹭了血跡,還以為你怎麼了呢……後來就讓他把枕巾給你墊在身下了。”
當時聽見這話,我恨不得邊上有個地縫,讓我鑽進去。
校醫肯定也意識到我的難為情了,笑了笑,便拿著手中的點滴瓶和輸液管,先一步出了病房。
我折好了枕巾,正待出去時,又聽見外麵傳來一道客氣的男聲,“請問,高一四班的沈餘年同學,是在這裏嗎?”
“你是?”
“哦,我是她父親的助手,聽班主任說她病了,過來接她回家。”
那一刻聽見這話,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沒等我從震驚中緩過神,拎著公文包的男人已經走了進來,對著我喚:“二小姐。”
是了,自從我到李家,便有了這個稱呼。
不過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過了。
畢竟距離我被我那個媽趕出李家,也已經過了足足四個月。這四個月她對我不聞不問,任由我在外麵自生自滅,我也早已在心裏,將她割舍掉了。
我不知道李潤安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會遣人來接我,也不知道班主任究竟怎麼和他說的,更意外的是,班主任會因為我這一病,便去翻我的檔案,並將電話打到那個家裏去。
畢竟,開學後剛登記的□□裏,那兩個家長電話,我都是亂編的。
手裏捏著枕巾,我許久沒說話。
大概因為許久未見,林徵進來後,也沉默了幾秒,才笑著開口:“怎麼弄成這副樣子?”
當時我沒太明白他的意思。
後來到宿舍裏換褲子,才從鏡子裏看見了那個自己。
馬尾鬆散,鬢發蓬亂,臉上有幾道紅印,就連衣服,也因為打濕過又躺了會兒,顯得皺巴巴。
下午的課沒上,我跟著林徵一起回了李家。
本來不必回去。
在那一晚被趕出來時,我曾在心裏發誓,這一輩子絕不再踏足李家,也絕不再認那個媽。
可有時候,人需要對現實低頭。
離開那個家是在五月初,我在學校宿舍裏的幾件衣服都很單薄,就連鞋子,也隻剩一雙現在還能穿的了。
九月以後,北城的天氣會逐漸轉涼,我需要厚衣服過冬,兼職賺錢維持吃喝已經很勉強,實在沒辦法一件一件地去添置厚衣服,在此之外,我甚至還想買一個充電台燈,外加一個手表來看時間。
所以在權衡之後,我答應跟林徵一起回家了。
林徵是李潤安的助手,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卻已經在李潤安身邊待了近十年,為人處事周到妥帖。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在最開始進到李家的那一年,我一度對他有很朦朧的好感。
隻因為他不像李家其他人那般欺辱輕賤於我,他在人前人後都是一個樣,對我客氣關照,好像我這個二小姐,當真就是李潤安的二女兒一樣。
不過,我一直很明白,他對我的好,並不特別,隻是源於骨子裏的教養和禮貌。
至於我離開李家的真正原因,他肯定也不清楚,所以才在吃午飯的時候說出那一句:“母女間哪來的隔夜仇,餘年,你這才上高一呢,聽哥一句勸,回去和你媽說兩句軟話。”
畢竟認識五年了,哪怕他的本職工作是處理李潤安畫室那邊的事,我們也有不少私下碰見的機會。
有時候我不開心,他便會叫我餘年,以一個年齡稍大、兄長般的身份講道理,勸慰我。
可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狀況,我和李家,注定是水火不相容了。
所以這次他的話我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隻沉默著喝完了手邊那一盅排骨玉米湯。
大概是見我不應聲,又或許他也能想到,我一個人在外麵的日子並不好過,那一句話之後,他沒有繼續勸,而是喊來了服務員,讓給我又加了一盅排骨湯,還讓我慢慢喝,小心燙。
不知怎的,在那個時候,我突然想起墨青了。
墨青是我親弟弟。
比我小了差不多七歲,印象裏他剛剛會自己吃飯喝水那一年,我經常同他說這種話——
“慢點喝,小心燙。”
“慢點吃,別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