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的監獄與人間的監獄不一樣。
不一樣,卻又很像。
不一樣的地方是沒有牆壁,有的隻是一道無形的結界。不知為什麼,妖界的監獄建設得十分豪華,很莊嚴,更像是神的聖殿:整個地麵都是尖銳的名曰“三省石”的白色石頭”鋪就,如果赤著腳踩在上麵,會感到鑽心的疼痛,這疼痛使人反思自己的過錯。一旦反思到了自己的過錯,你會發現,你會愛上那石頭,隻有踩在那石頭上,才有一種救贖感,自己的心便不會那麼痛了。在“三省石”之間矗立著各種各樣雕著世間萬靈的白石柱子,他們高高聳立,或粗或細,每幾個柱子圍在一起,抱成一團便形成了各種各樣性狀的牢房。
像的地方是無論外表有多麼不同,內涵都是相同的。都會吞噬你的自由和生命裏的陽光。
其實,整個妖界又何嚐不像一個巨大的監獄呢?每個妖怪所住的洞穴不過是一個個外表不同的樊籠罷了,他們被困在裏麵而不自知,日複一日過著寡淡無味的生活——至少在我眼裏是這樣。
當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身處妖界的監獄了。這個監獄與上次同女狸藻待過的監獄不同,要更大更豪華些:上次的牢房是四根柱子圍成的,這次是九根。每根柱子都矗立在一個巨大的鱉身上,柱身上分別雕刻著龍的九個兒子:好音樂的囚牛,好殺的睚眥,好險的嘲風,好鳴的蒲牢,好坐的狻猊,好負重的霸下,好訟的狴犴,好文的負屭,好吞的螭吻。身處這樣的地方,越發感到羞愧難言。踩在“三省石”上,如立刀山。
身邊沒有一個人,即使再大聲地呼喚,也隻能聽見自己的回音。暈倒前發生的事情還曆曆在目,太多太亂的事情猶如一場噩夢,一場想要趕快醒來的噩夢。可當我一身冷汗地醒來,卻發現一切都是真的,我仍舊處在噩夢裏。
瓔珞怎麼樣了?她……會死嗎?每每想到“死”這個字眼,我就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由腳底被抽幹,可又控製不住自己不往那個方向想。
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我就那樣心驚膽戰地等待著結果,卻又害怕知道結果。有些故事,沒有結局就是最好的結局。有些人,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我還是等到了消息,當我看到黃尾那頹喪的麵容時,我的心便涼了一大截。
“她……怎麼樣了?”我的聲音已經變得顫抖。
黃尾歎了口氣:“她傷的太重了。法力盡失又受到絕命符的重創,失血過多,元氣大傷,就連妖君……也回天乏力了。”
“她死了?”滾燙的眼淚滾過我的臉頰。
“不,她沒有死,隻是睡過去了。妖君將她冰封在沉璧殿,一千年後才會醒來。”
“一千年嗎?”
“以妖君的能力,她本不必沉睡的,但容貌卻無法恢複如初了。她不願意每日看著自己蒼老的容顏痛苦地生活,所以選擇了沉睡。或許,這對她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一千年,一千年……一個妖精能有幾個一千年呢?她已經六千歲了,本來還有四千年的美好時光,卻生生被我偷走了一千年。
一千年後,滄海桑田。
我就這樣為了一己之私奪走了瓔珞的一千年。那樣美好的一個女子的一千年……
“妖君很生氣,你要有心理準備。”黃尾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我苦笑了一聲:“我還有什麼可準備的呢?即使妖君即刻要了我的命,我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怨言。”
“方休,別這麼說,你死了,剩下我們怎麼辦?所有關心你的人怎麼辦?”
“不要再說了,我想一個人待一會,你走吧。”我轉過身。
“方休!”
我閉上眼睛,不再說話。黃尾無奈隻好離開了。
往事一幕幕,又浮現在麵前。那個初見時令人驚豔的瓔珞,即使對待自己的情敵也是如此的坦蕩;那個有些小脾氣的瓔珞,因為吃醋而讓我掛福果;那個講義氣的瓔珞,表麵說為了讓我給她當導遊來到人間,明裏暗裏卻不知幫了我多少忙;那個單純的瓔珞,為了幫明喆的忙,代替曼拉公主和親;那個善良的瓔珞,把女媧石給了狼妖,卻讓自己陷入了險境……
天上地下,人間妖界,也就隻有這麼一個瓔珞。
唯一的一個瓔珞,卻被我害苦了。
淚水順著臉頰流下,流到嘴裏,分外苦澀。為什麼她靜靜地躺在那裏,而我卻好好地坐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