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一下一下猛烈地撞擊著我的胸膛,我暗暗在心裏祈求,希望老爸能挺過這一關,我還有許多話要對他說!其實,這些年我一直想跟他談談,尤其是他病倒後的這大半年時間裏,有幾次我鼓足了勇氣,想徑直走到他床前,對他說:“老爸,我們好好談談吧!”可是,每次都是半途而廢!也許父親也想找我談談的,隻是兩個大男人都礙於麵子,誰也沒有先放下架子的意思!然而,沒有任何一個時刻,能夠像此刻一樣,我是那麼地想跟他說說話,說說這十多年來,一直積存我內心裏的那些想跟他說的話!

電梯上到四樓,出了電梯,我拉著林夢瑤的手奔向急救室。

我遠遠地看見急救室的門虛掩著,門外的長椅上坐滿了人,有女人的抽泣聲,是那種哭得聲嘶力竭之後,仍然抑製不住要哭的那種抽泣,有其他女人圍在這哭泣的女人身邊安慰勸說。

當我看清楚這抽泣的女人的身影和容顏滄桑的臉時,我雙腿一軟,差點栽倒,幸好我用手扶住了走廊的牆壁,再加上林夢瑤趕緊扶住了我,我才沒癱倒。

我木偶似地邁著機械發澀的步子,一步一步向急救室挪去,向急救室門口挪去,我的心裏空了……

“帥帥……是帥帥……”是小姨的聲音。

“帥帥!你怎麼才回來啊?”是姨夫的聲音。

“兒子終於回來了!兒子回來就好了!”是鄰居大嬸的聲音。

“哎!至少還能見上一麵……”是鄰居叔叔的聲音。

老媽顫顫巍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小姨和鄰居大嬸趕緊攙著,老媽老淚縱橫,幽怨地看著我,顫顫巍巍地朝我走來。

“媽……”我撲了過去,一把抱住老媽,我強忍住兩眶熱淚,“我爸呢?我爸呢?”

“帥帥……”老媽大叫了我一聲,聲音嘶啞地如同用沙片在打磨著一件生鏽的鐵器,老媽大叫一聲後,身子在我懷中一軟,癱了下去。

“媽……”我一把攙扶住老媽,我知道她暈倒了。

眾人齊上前,將老媽重新攙扶到椅子上坐下,小姨伸手掐住老媽的人中,一邊掐一邊哭喊著:“姐……姐……姐你怎麼了?”

老媽醒了過來,慢慢睜開雙眼,嘴裏卻說:“帥帥……別管我……去看你爸……”

我轉身向急救室門口走去,推開那扇虛掩著的門,慢慢走了進去,林夢瑤緊跟著我……

一個穿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的中年男醫生攔住我說:“我們正在搶救,家屬請到外麵等吧!”

“我是他兒子,剛從省城趕回來,讓我看看我爸吧!我不會影響你們搶救的。”我央求著。

“好吧!那你站在一邊吧!”中年男醫生看我一眼說。

我忙拉著林夢瑤的手,靠牆站著,目光看向急救室裏唯一的那張床上。

老爸身穿病號服躺在床上,他的雙目緊閉,嘴唇青紫,鼻孔裏還插著人工呼吸機的導管,床邊擺著心電監護儀,顯示屏上有微弱的曲線在閃動。搶救床上空的吊架上掛著四五個輸液瓶,老爸的手上,腿上都紮著液體。

床邊兩個年輕男醫生交換著在給老爸做心髒胸外按壓,三四個護士在床邊忙碌著,有的拿根細塑料管子伸進老爸的口腔裏吸痰,吸痰器在床下“轟轟轟”地響著;有的拿著注射器在往輸液瓶裏加入醫生指示的呼吸興奮劑;有的趴在急救車上快速地記錄著什麼……

我從未見過這種場麵,我看著自己的父親被這群穿白大褂的家夥如此折騰著,殘忍,可怕,而又無可奈何!林夢瑤也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的眼神告訴我,她內心裏的慌亂緊張恐懼……

我看著老爸那瘦得像具木乃伊似地身軀,被男醫生交替用他們那雙堅強有力的手臂那麼使命按壓著,連急救床都按得吱吱呀呀地作響,我的心裏湧起一股強烈的酸楚悲哀的情緒,他們會把老爸的肋骨按斷了嗎?他們會把老爸心髒裏的血從鼻孔裏按出來嗎?

醫生和護士們折騰了半響,才都停了下來,一起伸長脖子盯著心電監護儀上的數字,一個護士報道:“血壓九十六十,心率一百二,呼吸三十。”

“又回來了!”其中一個年輕男醫生鬆了口氣道。

中年男醫生看了我一眼說:“你父親生命力夠頑強的!今天夜裏我們這是第三次大搶救了!他可能還有什麼事放不下,你趕緊跟他說說話吧!”

醫護人員依次退出搶救室,隻一名護士留守。

小姨鄰居嬸嬸扶著老媽走了進來。

我慢慢走到病床前,跪在地上,看著老爸那張臉,我在想,躺在病床上這個形容枯槁的男人,到底是我的父親嗎?如果是,為什麼他這張臉對我而言,為何竟然是這般地陌生?當我意識到我連自己親身父親的模樣都快不認識的時候,我的心裏又湧起一股強烈的悲哀情緒,或者是悲痛情緒……

我低頭看見了父親的手,那隻冬天的樹枝般幹枯的手,手背上全是淤青,滿是針眼,我輕輕地拿起這隻手,握在雙手的掌心裏,我注視老爸,喃喃地說:“爸……爸……爸爸……是我……我是帥帥……你醒醒……爸,你醒醒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