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謝亦的事卻讓她發現——
“複仇之道,注定要牽扯犧牲無辜,這與我自幼所受的教育相悖。可若是不複仇,我又實在難以消除我心頭的怨恨。”
“我知曉我從來就不是什麼意誌堅定之輩。但不曾想,不過是重生後在這紅塵走一遭,我就已經開始懷疑我選擇的道究竟對還是不對。”
“壞又不夠濃墨重彩,善又渾然談不上。我這樣的人,應該最惹人厭棄。”
說實話,連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既然選擇了一條路走到黑,就應該堅定走下去,而不是如現在這般輕易地優柔寡斷為世間情愛所困。
豐收女神的聲音縹緲得仿佛從傳來:“那你現在想好了嗎?”
“想好了。”宗越輕輕一笑。“我雖意誌不堅,輕易仿徨,但好歹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
就憑著這麼一絲的認知,讓她從無數次從猶豫中走出來。
她轉過身,眸光清澈堅定,“我要謝你,謝你送我的神力,讓我可以做如今的選擇。”
豐收女神淡淡含笑:“如此,能對你有所助就好。”
宗越輕輕一笑,她心裏清楚,豐收女神早已死去。與其說眼前這人是豐收女神,不如說這人是豐收女神在她心底落下的一道投影。
她這是在借投影之口問自己。
她像是在群狼環伺沙漠夜行的旅客,明知走的是歧途錯路,也不敢回頭,不願回頭。
從很久以前,早在替謝亦尋人蠱煉製之法時起,她就想過要將她和這顆容易心軟的心分開,如今,終於要如願了。
宗越道:“我將我的名字、容貌、良知、過去,全都給你。從今日起,你是光風霽月,是世間美好。而我,不過是一隻從爛水溝裏爬出來決心複仇的臭老鼠。如果我失敗了,你替我活;如果我成功了,你陪我死。”
盡人事,聽天命。她將一切和美好相關的回憶都給予眼前這人,餘下的罪孽與怨恨,則由她一力承擔。
就讓天道來決定她是對是錯。
隨著她話音落下,清淺柔白的月光下,原本就與宗越有七分相似的豐收女神逐漸開始和宗越趨同,她的身軀拔高,麵容消瘦,一雙黑漆漆的眼眸也逐漸轉化成如宗越一般的淺茶色。
和宗越的沉靜不同,在月光下盈盈的照映下,她茶色的雙眸溫柔得仿佛初春微風拂過的一湖春水。
自二十歲後,宗越再也不曾在鏡中看過那樣的光彩。
溫文柔善,恬靜淑雅。這是她曾經對自己的期待,卻也隻能是曾經。
或許眼前這具用豐收女神神力鑄成的傀儡能替她完成曾經的期待。
“主人,你要放她出去?”青鳳問。
“怎麼可能?”宗越譏諷道,“她與我雙體一魂,將她放出去,跟那些將自己的命門交予他人的蠢貨又有何區別?”
在青鳳驚詫的目光中,這具新生的“宗越”被宗越沉屍在心湖的湖底。隨後,在月光的照映下,波光粼粼的湖麵上結上厚厚冰層。
“不出意外,除非我死,否則她絕不會降臨人間。”
“不知道為什麼,我今天一看到你,總覺得你和昨日大有不同。”宮服女子道。
宗越原本在穿靴,聞言唇角含笑,抬起頭笑盈盈看向宮服女子:“是嗎?”
她笑意溫和,眸光柔善,在這溫善視線的注視下,宮服女子卻不知為何內心莫名緊張。
或許是錯覺吧。宮服女子拂了拂左胸膛,猶豫了會,鼓起勇氣問道:“是發生什麼高興的事嗎?”
今日的她看起來比昨日釋懷許多。
宗越淡淡一笑,“算是吧。”眼看宮服女子企圖追問,宗越岔開話題道:“說起來,你想好怎麼接近景燁殿下了嗎?”
宮服女子一愣,老實答道:“沒有。說來慚愧,你好心指點我,我卻還沒想好如何利用這份指點。或許,我可要去求管事姑姑,送我去照顧景燁殿下。”
等到了景燁殿下麵前,她自然有機會展示她的“野心性情”。
宗越不想打擊眼前這位女子,卻還是輕輕笑了下,提示道:“被挑選獻上,和主動出擊,可大有不同。”
宮服女子眸露不解。
宗越道:“你現在就去。他若問你……,你就答……。”
直到宮服女子的身影走遠,青鳳才現身問:“主人,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幫她?”
宗越淡淡一笑:“怎麼算幫?那位殿下說他看不上我,我隻是想證明,隨便是誰,我都能讓他看上。”
仙界卯時。
天才剛亮,馮管事看著早已準備齊全在興寧坊主殿靜候自己的宗越滿意點頭。
按太川行府的規矩,仙侍們卯時二刻才到興寧坊主殿集合,沒想到宋林來的這般早。
“宋林,這麼早你就來了?”
宗越淡答道:“今日是我第一日當差,不敢耽誤。”
“好。”馮管事道,“正好趁這空閑時間,我跟你說說這太川行府的規矩。等再過半個時辰,桃枝過來,你就跟她去弘毅仙君暫居的青桐台當差。”
宗越頷首,嫻靜垂眸聽取馮管事的教誨。
隨著卯時二刻的接近,興寧坊主殿人逐漸多起來。大多在馮管事麵前打個照麵就離去。眼看卯時三刻都已過去,桃枝還沒出現。馮管事的臉逐漸變黑。
她隨手招來一名仙侍,“去青桐台問問,桃枝姑姑在哪?”
轉過臉對宗越道:“你再等等。”
宗越:“好。”
沒過多久,那仙侍回來稟告說桃枝姑姑並不在青桐台,其他人也不知道她去哪。
馮管事疑惑地走來走去道:“桃枝為人做事向來盡心盡力,弘毅仙君來太川行府數次,都是由她於青桐台侍奉。怎麼這次,卻莫名失去蹤跡?”
天才微微亮,景燁就已坐在庭院中的景觀池塘前喂魚。
撒下一把魚餌,無數色彩鮮豔活蹦亂跳的錦鯉魚從水底越出,張大嘴夠食魚餌,金燦燦的鱗片在旭日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撒下的餌食很快被錦鯉群吞食,一個個饑腸轆轆似的聚攏在一起仰天張嘴。
景燁得了趣,將手中剩餘的魚餌一撒而空。
魚群水草般纏繞在一起,又在叼食後潮水般散開。
不知為何,景燁忽然想起昨天夜裏看過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和姑姑一樣擁仙人之姿,姿容貌美,是這世間數一數二的絕色。卻也和姑姑一樣,脾氣秉性如山澗流水,籠中之雀,沒有棱角,柔弱無依。
早在親眼目睹姑姑為愛將崇陽府的權利一點一點下放給姑父時起,景燁就發誓,他日後,寧願尋包藏禍心追逐錢權的禍水,也不願同姑姑這般柔弱無主以夫婿為先的賢妻良母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