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港城已經進入雨季。曾經的鍾氏千金,現在被囚禁的落魄人站在臥室的窗台前,麵無表情的看著被父親趕走的朋友漸行漸遠,渴望發聲叫住她的衝動在看到女孩子微微隆起的肚子後,變成了絕望的沉默。向佑即將為人母了,她的丈夫應該也很愛她,這很好……而自己呢?已經失去了和李超威的骨肉,即將嫁給一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二世祖。既然結局注定,她又何必去打擾別人的生活?
書桌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相片早被她撕了個稀巴爛。鍾欣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父親有朝一日會變成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他用錢慕蓮逼她,用李超威逼她,用最殘酷的手段讓她屈服。為了達成與杜氏聯姻的目的,甚至不惜傷害鍾家的血緣骨肉……鍾儒成根本就是一個魔鬼,而自己在過往的幾十年裏竟一直把他當作慈父,真是笑話!
“阿欣,該吃飯了!”錢慕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懦弱得連同女兒說話都小心翼翼的。
鍾欣慢慢的回頭,看到自己的母親佝僂著背,就像一個花甲老嫗步履蹣跚的走了進來,臉上沒有血色,也沒有生氣……她厭煩她,憎惡她,然而,也可憐她,無法棄她不顧:“錢慕蓮,你自愛、自重一點,好不好?”明明有錢氏做後盾,為什麼不敢抗爭,不敢為了自由和女兒同鍾儒成硬扛到底?
女人麵色一僵,她走近前想伸手摸一摸即將出嫁的孩子愈發消瘦、英氣不再的臉龐,卻被鍾欣倔強的躲開了。“對……對不起!”錢慕蓮知道自己惹女兒厭煩了,心中又難過,又害怕,伸出去的手也傻傻的停在半空,不知如何安放!
“你沒有對不起我!”鍾欣說:“你對不起的……是自己!”堂堂錢氏千金,卻窩囊懦弱成這般模樣!
錢慕蓮咬著唇角,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抓住了女兒的手:“……你爸爸這麼做,也是為你好!”如果被別人知道鍾家未出閣的女兒不知廉恥,婚前就大了肚子,鍾家和錢家都會被人戳斷脊梁骨的,杜氏更不會善罷甘休,這還怎麼得了?
聞言,憋了好些時日的女孩子終於爆發了。她一把甩開母親的手,心中的恨意幾乎要染紅雙眼:“媽……我肚子裏的,也是您的外孫啊!”
被一股強力推拒,搖搖欲墜的女人好不容易站定下來,隻覺一陣頭暈眼花:“阿……阿欣,你和誌康會有孩子的,以後生多少都成!這一個……咱們不能要!”她捂住胸口,不住喘氣,卻還要安慰失控的女兒。
看著母親難受的樣子,鍾欣一時愧疚想上去扶住她,卻在聽到那番可笑而無情的勸慰言辭後,生生忍了下來:“媽,杜誌康是什麼人,你知道嗎?我和他在一起會不會幸福,你關心嗎?”她一字一句質問母親,最後仰天一笑:“錢慕蓮……我沒救了,你也沒救了!”
“阿欣,你不要這麼說!”被女兒瘋癲樣子嚇到的錢慕蓮低聲抽泣起來:“你爸爸會生氣的,他一直很疼你……”
“疼我?”鍾欣以為自己聽到了笑話,連眼淚都笑了出來:“……不錯,這二十多年來,鍾儒成將我捧在手心裏,用糖罐子泡著,給了我想要的一切,也把我寵成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人心險惡,以為自己的父親是天是地的傻瓜。直到昨天,他對我說——其實我什麼都不是,隻是一個沒人疼、沒人要的野種,隻是他報複錢氏、報複你的工具……錢慕蓮,你告訴我——我是野種嗎?”
乍聽此言,女人心痛欲碎。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好像整顆心都要死了一般難受:“阿欣,你……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廢話!”鍾欣雙目緋紅,一下子打斷了錢慕蓮的辯解,也打開了那隻伸過來的千瘡百孔的手。她咬著牙恨恨的問自己的母親:“你隻需要回答我——是與不是?”
這一句痛苦的質問,讓偌大的房間出現了片刻的死寂。最終,不善說謊的女人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她晶瑩的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撲簌簌的掉下來,塵封往事如一把刀子使勁紮著她的心,紮得她鮮血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