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兒這才想起了打從見到應青山主仆兩人,被她丟下後默默跟隨而來的同伴,立刻回身快步跑到了門口,拽住在門邊猶豫不定的人一把拽了進來,口裏大聲嚷道;“柳姐姐,你幹嘛一直站在門口不進來啊?大叔人很好的,對我可好了,你快來也見見大叔呀!”
對你好,不一定就對別人好啊。
那女子一臉苦笑的被許仙兒風風火火的扯進了屋子,一進門眼簾就撞入了正中央唯一坐著的暗紅描金的紗衣男子。
那人背靠軟墊,半身懶懶倚在流蘇枕頭上,重疊的濃色紗衣攏袖下隱約能瞧見一截白玉勾底的鐲子,玉色絕佳,卻是比不上秀長根根的玉白長骨三分,雖神態淡漠,眉宇間籠罩著淡淡的陰柔寡淡,但人隨意往那裏一坐,氣場已然不容小覷。
“大叔,這是師姐的親堂妹,涼州商戶柳家的大小姐,小時候我總是與師姐常來柳家探親。最近我和師姐們就住在柳家,柳家姐姐一向很照顧我的!”
溫雅典雅的女子被許仙兒拖著走近,禮儀不差的向他福身起禮,紗衣男子抬眼打量了她片刻,眉宇間的陰沉便去了三分,客氣的笑意多了三分;“仙兒的姐姐果然差不到哪裏去,看來這涼州確實養人,出來的盡是美人呢。”
短短一句話就把兩人都誇了進去,連帶著誇了涼州一遭,這無疑是迎合了本地人的自豪心態了,果然這話一出許仙兒就笑眯了眼往男子身邊靠,奶聲奶氣的說;“是的呢,大叔,我柳姐姐可是這涼州出名的大美人呢!多少貴家少爺的媒人都快是把柳家大門踏碎了!”
“仙兒!你休要誇大了!”那女子羞紅了臉輕聲斥道,“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莫讓別人聽了笑話!”
麵前的女子一張素淨的鵝蛋臉,無需略施粉黛都難掩豔麗之色,一襲淺銀淡花夏衫襦裙,素白腰封墜滿殷紅瓔珞,起路搖擺間皆是曳曳生姿,麵上薄薄兩片紅暈更顯霞光瀲灩,嬌豔欲滴,一雙明媚如春花的雙眸輕輕點點,眼底滿是羞意,似乎多與外人說一句話都緊張不已。
何有定定看了她半響後忽是勾唇,複垂眼淡淡道;“仙兒說的卻是實話,小姐莫要自謙。”說著,向身邊扇風的十一身旁的兩名侍衛擺手,吩咐道,“你們一個個的眼瞎斷手了,不懂看事麼?還不快去給仙兒她們抬椅子過來。”
侍衛們聽言這才急急去搬了椅子過來讓一屋子裏站著的小姐公子們坐下,應青山自是離得何有坐的最近,而許仙兒與那柳家小姐便坐在對側下方,十二則回到了何有身邊站著與十一咬舌根。
側眼一下瞟見身邊的應青山低垂著頭,一副有氣無力的姿態委頓在椅上,神色懨懨,何有這才想起來這丫頭回來後從始到終都沒跟他說一句,便暫時顧不上旁人了,問道;“一來了樓中連椅子都沒坐熱就帶著丫鬟跑出去瘋玩,我不叫十一來喊人都舍不得回來,是遇見什麼好玩的這般迷戀不舍了?”
“外麵也沒什麼好玩的,隻是我聽不大懂這戲子們咿咿呀呀的唱戲,呆坐著無事做。”應青山掀了眼皮瞅他一眼,又耷拉了眼皮無力道,“既然老爺喜歡看,那我出去走走逛逛,正好讓老爺得個安靜了嘛。”
這要是再看不出來這祖宗在跟他鬧脾氣,何有這三十多年就白活了,可他實在沒懂這又是鬧了哪一出?他又招惹了她什麼?
想來想去今日他未有什麼事情能招致應青山的不滿,隻能想到她的確是不喜歡聽戲,而為了不打擾他才出去閑玩散心,自己還反過來責怪她貪玩,難怪她要不開心了。
“既然你不喜歡聽戲,那下次咱們便不來了。”何有心軟了,輕聲哄道,“你不喜歡聽戲該與我早說的。我聽戲聽成習慣了,這裏又安靜不鬧事,倒是忘了你還是年輕喜鬧的年紀,最是沒耐心聽這些彎彎折折,綿軟無氣的戲調子了。”
見何有沒有明白自己心情不佳的真實原因,應青山扁了扁嘴,欲再刺他兩句,忽然那溫婉如水的柳家姑娘牙口一張,突然聲勢利刃地反駁道;“先生此話差矣,今日這戲是講述天上的神鳥羽鶴下凡,向百年前的一位女子報恩,初次下凡便是遇見凡間大戰,為了這一世女子能安寧過活,仙鶴投胎將家鎮守邊關,百年堅守城牆,不讓蠻族入侵中原!仙鶴的此情此舉堪當世間大情大愛,舉世豪爽,這般又怎會是其他那些兒女情長,綿軟無氣的沒有堅硬骨氣的粗戲能比肩相提?!”
這下別說是何有與應青山吃了一驚,就是與她相處時日不短的許仙兒都受驚不小,在她的印象裏,這柳家姐姐打小就比別家女子懂事自持,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女紅廚藝樣樣不落,是涼州城了數一數二的大家閨秀,穩重端莊的大美人,平日裏絕不會多說一句有違女德的錯話,事事循規蹈矩,穩重刻板,固然是美人一個,卻與精美無魂的提線木偶相差無二!
私心而論,她不是特別喜歡這柳家姐姐,因為真的是太死板無趣,自小在不拘一節的江湖中長大的兒女有哪一個會喜歡這種沉默又無趣,天天隻在閨房與本家賬本之間來回走的迂板之人!?
但今日她這洋溢頓挫的一番話,見解明了,看法犀利,許仙兒對她的看法是大改革新了,原來這柳家姐姐也不是隻會附和他人,毫無主見嘛!
許仙兒扯了她的衣袖,擠眉弄眼的給她做鬼臉;“柳姐姐,我說怎麼你難得來一次街上遊玩就選了這家歌舞伎坊呢!敢情你是常來啊?!”
若不是常來樓中聽戲,怎會如此明白這才演出的戲是何事何故,何情何源,定是早就從頭到尾看過一次,或許還不止一次。
“我……”自從說了那番話後,柳家姑娘便知自己說過界了,兩頰迅速燒紅成一片,熱熱鬧鬧的似乎便要騰騰燒出火來,又察覺到周圍眾人投來的視線,緊張之下話都說的囁嚅混亂,“仙兒,你,我,我隻是,這個……”
聽她一句話顛來倒去的吞吞吐吐,便知她心中羞意燒天,再是當著他們這一大群外人麵前強自解釋,恐怕回去了幾日都抬不起頭來,因此何有體貼的攬過話題;“說起來這戲我剛看了半場,的確是唱腔華美鏗鏘,猶如吐珠落盤,又不失大氣莊重,戲子身段亦是絕佳詭妙。”他頓了一下,惋惜的攤了手,接道,“不過之前有人來拜訪,我顧著與他說話便耽擱了其中重戲部分,不知缺失的那段演了什麼,甚是可惜呢!”
一聽這話,柳家姑娘向來聰慧,便知他是好意給尷尬的自己一個台階下,很是感激的回了他一個笑顏,順著台階下了,輕聲細語的認真解說道;“這出戲共有六場,今日演的是‘羽鶴’,講述仙鶴報恩下凡塵,正巧遇見凡間常年戰事頻繁,為了讓恩人可以平安度活今生,它毅然投胎轉世成為將士之後,在十二歲那年便披掛上陣,奮勇殺敵,抗兵六年勝利回鄉,時年十八歲,之後他遇見…..”
話未說完,樓下忽然一陣鑼鼓喧天,鼓聲大作,屋中的人們靠的台欄最近,聞聲便紛紛轉頭望去,正見戲台上數十身背彩旗的小兵擁簇著一名白銀將衣,麵戴半具的男子凱歌而唱,應是勝仗歸來,凱旋榮光。
雖看不完全男子的麵孔,露出的半張臉卻是輪廓優美,菱形唇瓣,身姿卓約,想來長得也是玉樹芝蘭的好風姿。
左手執劍,右手撩袍的男子一派郎朗明月之姿,極盡豪氣,轉眼忽是瞧見斜對麵不遠處的美人優憐偏頭來望,手掐蘭花指軟軟拿住一把團扇,柔軟的身段婀娜嬌美,眼波流轉間是光華無限。
將士與美人隔著海湧人潮,猶如隔著綿綿江水遠遠對望,一眼對上便是萬年情長,兩人眼中的濃情蜜意與羞怯靦腆皆是世間上最純淨美好的情誼。
隨後小兵們退個幹淨,留下二人獨站台上,但見將士一個優雅的轉身旋轉,變戲法般甩下了身上層層重甲,回身一襲煙紫華袍鋪開,眉眼如同遠山黛,殷紅的唇瓣好看的揚起,一隻雪白素手緩緩抬起,美人優憐猶猶豫豫的踏著一聲聲沉重緊密的鼓聲走近男子,羞紅著臉覆手握住了男子的手,眼角的喜意是藏都藏不住。
接下來便是兩人月下幽會,攜手共賞月光秋華,繾綣情深的走動唱曲,互訴衷腸,立下山盟海誓共約白頭不離首。
台上的兩人情到深處,從羞怯靦腆到近乎貼著身體耳鬢廝磨,情唱滿語,樓中來的女客不少,看的她們皆是羞紅了臉小聲議論,卻又不舍錯過這兩人俊美如畫的曼妙身姿。
想不到這所謂的招牌戲竟也是這般的大膽呢。看了一半便知後事發展,何有但覺無趣的移開視線,卻眼尖的瞄見了那柳家姑娘的目光灼灼,他怔了一下,再次順著她的目光投去台上與美人優憐在翩翩起舞的男憐,那一向穩重端莊的眼眸有亮光閃爍,恰似星辰墜落在裏麵,碎爛入河。
看來,這大膽的不僅僅隻是這出戲呀。何有嘴角一翹,半垂下的眼簾藏住了眼底暗壓的笑意,今天來這一遭,還真是收貨頗豐。
第一百一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