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年辰,當梵高尚是追在大人屁股後麵討要水果糖的小屁孩的時候,他們家那一帶的街坊巷間,一直流傳著關於梵家隱隱約約的小道流言,三姑六婆們總是閃爍其詞的在私下裏議論這一家人的蜚短流長。當然,這並不妨礙梵家人良好的坊間聲譽——畢竟,在那個年辰,直係親屬中有好幾名主要人物任職於紅色政權的家族,誰都得對此敬畏三分。
這個家族的家長,梵高的祖母,她來自西川省的偏遠農村,當本朝太祖還在天京大學圖書館管理報紙的年代,她於兵荒馬亂中僅憑著三寸金蓮的小腳,跋山涉水徒步數百公裏,與族人遷徙到這座自建成起2000多年來都未改變過名稱與城址的西川明珠錦官城中定居。
據說,她的祖上,當祖籍所在的那處荒陋鄉土尚是水陸要衝的兵家必爭之地時,曾是屬於當地的高門望族。而在那之前的更久遠時代,她的太上祖父母則是由苗疆遷入西川,因此,她不僅知書達理,也兼具了一些傳承自祖上的巫蠱血統。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她的巫蠱之術從未在人前顯現,而在家族內部,大家對此也是三緘其口。專注於灑掃庭除、一日三餐,恪守本分,謹小慎微——這就是她給所有人的始終印象。
然而幼年的梵高卻篤信無疑的知道她絕非看上去那麼普通,這不僅因為在老宅那永遠陰暗的廚房中她從未搞錯過鹽與味精的位置——盡管梵高時常故意把它們混淆;也不僅因為她總是在這個長孫開口之前就拿出早已備好的、正好滿足於他心中預期數額的零花錢;她從沒有將詛咒厭勝的技巧傳授給梵高,也從不妄談鬼神之事,但她卻將先民對萬物有靈的信仰之心、對山川自然的敬畏之情、對未知事物的探究之意深深刻進了梵高的幼小心靈中。
身旁的小夥伴們看著《三國演義》連環畫的時候,梵高在看《夜談誌異》;同學們在讀《兒童文學》時,他翻閱的是《平妖齊諧》;雪米莉係列小說正在大家的書包中偷偷傳遞時,梵高躲在被窩裏亮起手電筒研究著《龍脈的形移如何影響中秦曆史》——這本粗糙殘破的線裝書頁上祖母娟秀的小楷筆跡注定了這隻是專屬於極少數人的內部讀物。
而隨著年歲漸長,身邊玩伴已不再沉溺於虛無縹緲的幻想中時,梵高則持續保持著對那些神秘之事的高漲熱情。傳說中的生物是否真的存在?這些生物是否真的如故事中所描述的一般無二?劍仙們為何沒有統治世界?東方的龍和西方的龍究竟誰更厲害?通往深淵世界的界域之門何時會再次開放?種種問題困擾著梵高,而這個倔強的小傻瓜卻從未感到過氣餒——許多瑣碎的跡象顯示著超出人類認知之外的生物正如同數十萬年以前的人類先祖一樣掙紮求存於這個世界。
自梵高記事之時起,家禽們就喜歡圍繞在他身邊,鄉下舅舅家那一帶的狗子們總是以歡快的步伐跟隨他身後,竹枝上的雀兒毫無顧忌的停駐他肩頭,而水中的魚群則嗜好輕觸他的手指。這些對於普通動物的親和力有時會擴大其影響範圍,梵高曾見過豬身雞腳聲如犬吠的怪異動物,祖母告訴他那是‘狸力’,它一般出現在大興土木的地方——確實,當梵高發現它的時候,他們那一片街巷正在進行舊城改造;梵高也見過頭生四耳外形有些像猴子的東西,他甚至輕輕擰過它的耳朵,而那動物隻是吱吱叫了兩聲,就快如閃電的躍上屋簷消失無蹤,祖母說那是‘長右’;梵高還曾撫摸過‘猾褢’的皮毛,整個過程那貨都像馴服的小狗般安靜的趴伏於地,長大後他知道了那應該是貉的一個模式亞種。
所有這些奇怪的動物,都是在梵高獨處的時候所出現,而他當然也從未與別人分享過它們的存在——除了他的祖母。它們悄無聲息的被梵高看見,然後又仿佛幻象一樣消失,這使得他愈發的感到身處謎團般的興奮與狂熱。出於孩童的偏執或者是與生俱來的直覺?譫妄?梵高認為謎底就在他身邊的某處,是的,謎底一定就在祖母那幽暗廚房後麵陰森巷道的彼端。
“無底洞。”躺臥在病榻上的梵高喃喃自語。有著身體被掏空感覺的中秦男子,此刻腦袋卻格外的活絡,各種各樣繁雜的念頭紛至遝來,而其主調則是過往的童年記憶。
無底洞——樸素的名字,由梵高所取——那是一條堆滿柴薪什物的狹窄通道,寬不過四尺,而高則深無止境——因為在這巷道的上方,入目的唯有濃得化不開的漆黑。梵高沒有嚐試過用手電筒去探究在漆黑的上麵是否存在屋頂,如果他看到了瓦片的輪廓,他覺得那會使自己大失所望。
巷道的入口隱藏在狹長廚房的最裏麵,事實上稱為隱藏並不正確——繞過那座梵高從未見到有人使用過的冰冷柴灶、側身從幾個生滿青苔的半人高陶瓷壇子中間穿行、然後推開一張破爛的竹篾——深邃的巷道就在那裏。然而,全家人對此仿佛從來都視而不見,除了祖母偶爾會在裏麵摸摸索索的擺弄什麼雜物,其他所有人連那座柴灶也不會越過。說起來,這個廚房本就少有家人光臨,祖母,以及跟在她背後拉著她圍裙的那個小男孩,就是這裏唯二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