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炷香工夫,院子裏少了十根完整的稻草人,多了十堆淒慘異常的稻草屑。
裴元吉看著那個盤膝坐在院中的白衣身影,悚然心驚:
出身河東裴家,見聞廣博的裴元吉沒少看過劍士舞劍,可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霸道殘忍的劍法!
徐廣陵幾乎每招每式,都是直奔斃敵性命而去,即便是江湖人頗為不齒的刺咽喉、捅下三路等陰招,在徐廣陵那裏似乎都百無禁忌!
如果放在武林大家眼裏,這套劍法當然是下三濫的粗野功夫,完全與長劍「兵中君子」的正派風格背道而馳;可裴元吉明白,即便是那些仙風道骨的武林大家,驟然撞上如此凶厲的招式,恐怕也不免手忙腳亂!
那手持木劍的一襲白衣,簡直已經不像是文人劍客,反倒像是殺人無數的劊子手!
裴元吉攥緊拳頭,出聲喊道:“徐廣陵!”
徐廣陵拎著木劍從地上站起,扭頭看見是裴元吉,便笑嘻嘻打了個招呼:“哦,裴大狀元你來啦?我都沒注意,哈哈!”
看他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和剛才斬殺稻草人的凶厲劍客相比,似乎變了個人。
裴元吉暗自心驚,仍是不動聲色地答道:
“正巧遇上你練劍,我怎麼忍心打擾?”
徐廣陵嗬嗬笑了幾聲,將木劍靠在欄杆上,拉開廊屋窗口,從屋中摸出兩隻酒杯,坐到裴元吉身旁。
狀元郎會意,接過酒杯擺在坐凳上,擰開攜帶的酒壺,斟好兩杯美酒,自己一杯,遞給徐廣陵一杯。
兩位新科進士端起酒杯碰了一碰,一飲而盡。
徐廣陵悠然望著院中的滿地稻草,突然問道:“元吉兄,你瞧我的劍法如何?”
裴元吉心中一凜,若無其事地答道:“劍勢如虹,身勢如龍,劍法自然是好劍法!隻是……”
徐廣陵端著酒杯揚了揚眉毛,等著狀元郎的下半句。
“隻是招法太過凶厲,不合君子之道。”裴元吉搖頭笑道,“賢弟,我輩文人練劍,強健體魄反在其次,陶冶心性才是重中之重!你的劍招殺氣太重、失於功利,未免落入下乘;這麼練下去,恐怕會染上一身殺氣,得不償失啊。”
徐廣陵哈哈朗聲大笑,搞得裴元吉一頭霧水:
我的評價有那麼好笑嗎?
徐廣陵嘿嘿笑道:“裴大狀元,如果換在五個月前,說不定我還會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五個月前?”裴元吉皺了皺眉,“所以現在你覺得,我說的不對?”
徐廣陵點了點頭:“很久以前,我也相信那一套‘練武就是煉心’、‘劍乃君子之道’的說辭,以為劍招一定要典雅端正為好……但現在我覺得,該是什麼就是什麼——就好像筆是用來寫字的,車是用來趕路的,而劍,就是殺人器!”
徐廣陵伸指彈了彈欄杆旁的木劍:
“因此,劍法劍招本無高下,能殺人,便是好劍!”
裴元吉皺眉看著徐廣陵,隨即搖頭嗤笑道:
“瞧你說的,難不成你徐廣陵練劍,還是奔著殺人去的?”
然而出乎裴元吉預料,徐廣陵居然認真地點了點頭:
“是。我練劍,是為了殺一個人。”
裴元吉微微張著嘴,竟不知說什麼是好。
剛考上探花的新科進士、名動江南的金陵才子,居然說要用劍殺人?
天下最荒誕的事情,莫過於此!
裴元吉隻覺耳朵嗡嗡作響,腦子裏一團混亂。他下意識地問道:
“你……要殺誰?”
“殺一個不得不殺的人。”徐廣陵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眯眼歎道,“如果不殺他,我一定會後悔很多、很多、很多年……”
不知為何,裴元吉意識到對方沒開玩笑。他問:
“誰?”
徐廣陵喝下一杯「香雪」酒,說出了一個裴元吉並不認識的名字:
“呼延輪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