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老丈要坐嗎?請便請便。”
按照大漢禮法,所有百姓分為士、農、工、商四個等級,其中經商者乃是末流,和儒生士子地位懸殊。見那明顯是讀書人的白衣公子如此和善,老行商暗自鬆了口氣,端著碗在白衣公子身邊坐下。
老行商低頭啜飲著湯餅,眼神一瞥,卻見白衣公子麵前並沒有什麼吃食,卻孤零零擺著一碗溫好的濁酒,在微涼的晨風中熱氣蒸騰。
老行商又隱蔽地打量公子幾眼,驚訝地發現,白衣公子腰間居然掛著柄劍。
文人的尚武之風早已是百年前的往事,如今的大漢街衢上,讀書人掛扇子、掛玉佩、掛香囊的大有人在,可老行商真的不記得,可曾見過有文人腰間佩劍。
那白衣公子仿佛沒有注意到老行商的詭異目光似的,悠然望向遠方,問:
“瞧老丈的樣子,您可是走商之人?”
驟然被搭話,老行商愣了愣,點頭道:
“公子好眼力!不瞞公子說,老漢是從西域回來的,這一路正要往金陵去。”
白衣公子眼中閃過一絲回憶之色:
“原來老丈是去西域的行商。這一條商路,從金陵到西北長安,是中原一程;從長安到雍涼,是塞外一程;從雍涼再到西域,又是大漠一程。三程長途,風沙砭骨,老丈你倒是辛苦了……”
老行商赧然道:
“也沒有公子說得那麼辛苦……咱們走商的往來東西,也就是為了掙點糊口的銀子,再苦,也值得。”
白衣公子從遠方天際收回視線,和藹地望著老行商,微笑問道:
“敢問老丈一句,您走一趟西域,能拿到多少銀錢?”
對這個態度友善的白衣公子,老行商知無不言:
“從金陵買了絲綢,跑到西域賣了,利潤咱估摸著有十倍往上,這是大頭;從西域買了香料、鐵器賣到中原,就不太高了。不過刨去通關的銀子、車馬的銀錢,按老漢我的經驗,十兩銀子本錢,走一趟起碼能賺到五倍。”
似乎是覺得討論利潤有些市儈,生怕公子瞧不起,老行商又紅著臉道:
“其實也不多,供著家裏幾個不成器的東西念念書,也就夠了。”
白衣公子含笑點了點頭,道:
“老丈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北方的夷狄入侵,阻斷了河西道路,那像老丈您這樣的行商們,又該如何維持生計?”
老行商愣住了,顯然完全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撓了撓白發稀疏的頭頂,苦著臉道:
“如果河西道斷了,老漢我家中既沒有田地,又沒有手藝,隻怕是要餓死了……公子,老漢跟你說句掏心窩的話,咱們這些走商,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財主,都是些無田無屋的餓鬼,這才拚了一條老命去西域討生路……”
老行商想了想,又咧嘴笑了,露出滿嘴殘缺不全的牙齒:
“不過公子你說這個幹啥,那些什麼北方蠻子再大膽,也不敢冒犯我大漢天威不是?河西都太平幾百年了,商路哪裏斷過一天?”
白衣公子徐廣陵端起酒碗,默默喝了一口。
他還記得,前世女真左騎軍進攻中原的同時,女真右騎軍在呼延輪台的指揮下,卻隻做了一件事:如楔子般插入涼州道,阻斷了河西走廊!雖然朝中無人注意此事,但當時在西北率軍的徐廣陵,卻親眼見證了無數行商旅客慘死路上的人間煉獄,而呼延輪台阻斷商路的真正效果,直到數年後才逐漸顯現,最終將大漢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徐廣陵吐出胸中一口濁氣,略帶歉意道:
“老丈別嫌我多嘴亂問,我隻是想聽聽咱們百姓現在的生活,好逼著自己,去做一件不知對錯的大事罷了。”
老行商看起來有些惶恐,徐廣陵則轉頭望向官道上往來匆匆的商旅行人,喃喃道:
“為了這熙攘人間,如果最後證明是我做錯了,那麼,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