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小丫鬟碧桃,徐廣陵獨自坐在桌邊,看著天邊雲卷雲舒。
日頭西沉,太平十四年的大年初二眼看已要過去。
清冷風中,小院裏酒香浮動。
徐廣陵用手指在棋盤上敲著《將軍令》的調子,直到一隻寒鴉棲而複驚,振翅乘微蒙夜色而去,這位前世的幽州道大督軍才端起酒壺,按著腰間精鋼劍站直身體,朗聲道:
“美酒在此,人頭在此,大漢徐廣陵,恭候嘉賓!”
徐廣陵清朗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小院中回蕩。
又是一陣寒風拂過。
小院門口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穿著襤褸長衫、踏著破舊草鞋,渾身氤氳酒氣的白發老人;老人身形枯瘦,步履蹣跚,背後那柄長條形事物,隨著他的腳步一搖一晃。
劍客老張踏進徐廣陵的小院,打了個格外響亮的酒嗝。
徐廣陵注視著形容落魄的老人,絲毫不敢怠慢,拱手道:
“老前輩可是天機之人?”
老前輩……好熟悉的稱呼方式啊。劍客老張這麼想著,隨即又因為徐廣陵的話皺起眉頭:
天機?那是什麼鬼東西?
“不是。”老人含混不清地嘟囔道,看著麵前豐神俊朗的白衣少年,霎時間有些出神:他想起了那個給他敬酒的黑衣後生,黑衣白衣,兩個人相貌完全不同,但卻是一樣的英俊瀟灑,一樣骨子裏透著聰明勁兒,一樣有種將天下惦念在心的大悲憫。
老劍客突然覺得,那黑衣後生,就該死在這等人物手裏。
站在劍客老張對麵的徐廣陵,卻眉頭一皺,暗自疑惑:不是天機的人?
仿佛是看透了徐廣陵的疑惑眼神,劍客老張搖頭道:“老子跟什麼天機地機的沒關係……老子過來找你,是為了給一個小朋友報仇,就這樣。”
徐廣陵有些恍然了。他伸手向桌上指了指:
“為了給那個人報仇?”
老張順著徐廣陵的指示看去,在桌上棋盤邊,發現了一塊黑木靈牌。
老張眯著眼辨認了一下靈牌上的字跡,點點頭:
“就是為他。”
徐廣陵默然點頭。
劍客老張疲憊地輕歎一聲,將手伸向背後,去拿那柄曾斬落無數人頭的愛劍「桂花枝」。
其實老劍客自認為,以他如今的修為,即便不用劍,也足以把麵前那個弱不禁風的白衣公子,輕鬆送去西天極樂;但老張覺得,殺了那個黑衣後生的人,值得自己出劍,值得嚐一嚐那六十年來,無數人血煉就的凜凜青鋒。
於是劍客老張,猶豫刹那,終究還是伸手去拿劍了。
可麵前的白衣公子,卻像是沒看見老張動作一般,做出了一個意外舉動。
他提起酒壺,輕笑道:
“殺我之前,老前輩,容晚輩先敬您一杯酒,好不好?”
老張愣在原地。他縮回拿劍的手,茫然點點頭。
於是清冷的小院裏,桌邊坐了一老一少兩個人。
劍客老張接過白衣公子遞來的一杯酒,舉杯飲盡,一下子又醉醺醺了起來。他摟著冰涼的酒杯,說起了蘆葦叢生的家鄉,說起自己混蛋的老爹,說起那個滿是少年意氣的江湖夢。
襤褸老人娓娓道來,白衣公子靜靜傾聽。
一如數年前金陵街頭,啃著叫花雞的落魄老丐,和如今早已死去的黑衣少年。
老人背上,一柄「桂花枝」;
少年腰間,一柄「鴻鵠血」。
兩柄寶劍,兩刃青鋒。
各蘊殺機。
……
大漢丞相謝省三覺得,那個身穿龍袍的大漢天子,似乎的確是又老了一點。
燭火晦暗,天下珍奇善本鱗次櫛比排列的文淵閣中,名為劉瑜的中年皇帝,枯坐在苦藤圈椅中,讓謝丞相想起了那個歸隱多年的老丞相徐道勳。
上次去金陵徐家探訪,徐道勳也是這麼蜷縮在椅子中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