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十四年的清明節前，一場並不如何凶猛的細雨，將整座金陵城都洗出一片柔潤氣息。
玄武湖南岸，早已經用削切整齊的柳木條，搭好了十丈多寬、離地三四尺的木架高台；在清明節這天搭台演戲、祈福祭祖，本來就是金陵城的特有風俗，而今年正趕上四年一度的大祭，於是整個祭典的排場顯得愈發浮誇了：往年隻是赤裸著暴露在空氣中的木台，已經由一群雇工，在工頭的指揮下鋪好了油氈布，隱藏起了略顯粗糙的木質結構；除此以外，高台上方也用氈布搭起了篷子，大抵是怕到了清明節那天再下起一場大雨、把台上表演的戲子們澆個濕透。
盡管距離清明節還有兩三天時間，但此刻的玄武湖岸已經是一片忙碌：除了不少雇來的短工正在滿頭大汗地搬運零碎物件外，高台上還站著幾個身段婉轉的年輕戲子，正認認真真地排練著什麼動作，興許就是到了清明節那天要上演的曲目。
碧桃手裏給少爺撐著傘，自己則踮起腳尖，滿是好奇地看著台上的戲子們。
至於老馬夫王知恩，由於聽力不佳，顯然對這些詞曲社戲沒多大興趣，自顧自地蹲在一顆柳樹底下，手裏攥著一把瓜子猛嗑。
徐廣陵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台上的戲子們，咂咂嘴道：
“今年的清明大祭，看來是有大人物要來啊……”
碧桃懵懵懂懂地看了少爺一眼，反倒是站在徐廣陵另一側的肥胖商人，驚訝地眨眨眼睛。
“你怎麼看出來的？”徐季象好奇地盯著侄子。
徐廣陵聳聳肩道：
“那戲班子的口音是吳地口音，顯然不是咱們金陵本地的戲班，估計是從會稽還是什麼地方請過來的——專門從外地請戲班，咱們以往的清明大祭，哪有這麼大排場？——今年的大祭肯定不一般，會有什麼大人物出席。”
明明是站在家門棄子身邊，卻一點也不在乎他人風評的徐季象嘿嘿笑道：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今年咱們徐家的確特地請了個大人物過來——咱們揚州道的都護大人！”
徐廣陵有些訝異道：“盧仁嗣？”
盡管兩世為人，但徐廣陵對於這個揚州道都護的唯一印象，就是某個貌不驚人的幹癟老頭——這位揚州道都護身為徐家老太爺徐道勳的門生弟子，自從被扶上揚州道都護之位後，就待在這把顯赫交椅上沒挪過窩，幾乎成為了大漢十三位都護中最不起眼的一位。徐廣陵之所以還記得盧仁嗣這個名字，很可能還是因為前世的盧仁嗣病死在任上時，已經掌管幽州道兵馬的徐廣陵，念在祖父的情分上給他送過一副挽聯。
“正是！”徐季象撚須微笑道，“最近徐家不太平，騰不出手預備祭典的事情，如今這些祭典的相關事宜，幾乎都交給了葉家和許家——不過他們兩家要是想趁機造勢，恐怕還嫩了點！盧都護是你爺爺的學生，有他過來幫咱們徐家坐鎮，葉家許家便興不起什麼風浪。”
徐廣陵聳聳肩：“有道理。請盧仁嗣過來鎮場子，是爺爺的主意？”
徐季象深深看他一眼：“是徐維揚的主意。”
徐廣陵笑道：“不錯不錯，徐維揚這股機靈勁兒，是個將來掌管徐家的好才幹。”
徐季象滿是鬱悶地看著徐廣陵：難道你徐廣陵忘了，本來你才是該撐起徐家下一代大旗的天才人物？難道你不知道，你殺人被逐出家門後，徐維揚徐姑蘇他們是怎麼彈冠相慶？為什麼你徐廣陵，真的就能如此無欲無求，笑嘻嘻地把自己的繼承人位子讓給別人？
“總而言之，”徐季象活動了一下手臂，扭頭道，“徐家現在的人手不太夠。我找你，也是想讓你給我們幫幫忙。”
徐廣陵搖搖頭：“我現在跟徐家又沒關係，再給你們出手幫忙，不太好吧？”
徐季象呲了呲牙，恨恨地補充道：
“我會給你薪水的！”
徐廣陵冷冷哼了一聲。一旁撐著傘的碧桃，也揚起了高傲的小臉：我們家少爺早就和家裏斷了關係，難道還能為五鬥米折腰、再給你們徐家出力效勞？
可隨即，讓小丫鬟引以為傲的徐廣陵，就開口問道：
“讓我幫忙，你出多少錢？”
……
徐季象給徐廣陵這個侄子布置的任務，不大也不小：
抓賊。
如今金陵半座城，都在陷入了操辦清明祭典的混亂中——盡管看上去，布置會場、準備犧牲之類，隻不過是徐葉許這些世家大族需要操心的事情，可實際上，祭典之後的清明市集，也是各種富商大賈、街頭小販興旺生意的大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