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大年三十很熱鬧, 桃苑傳承了民間團圓的習俗,除夕夜家家戶戶一同吃歡聚的年夜飯。
萬家歡喜喧鬧,夜幕一聲聲爆出煙火琉璃花。
陪著小外甥同幾個孩子玩鬧將至四更天, 慕芷蘿直困得兩眼微餳, 她捂嘴打著哈欠, 一屁股撞進屋門。
熏爐馨香四溢, 一室暖氣騰騰。
長案上擱著幾盞紗燈,漫出一片黃澄澄的光亮, 將屋中頎長如玉的人影映照得格外柔和。
姐姐關心她體弱畏寒,專門在她的屋子裏鎮了用來炙烤靈獸的法器,整間寢閨頓時如同大大的蒸籠。
以至於一踏入房門,慕芷蘿就迫不及待地把全身上下厚實保暖的披風襖子手套脫了。
她隻穿內襯的一件單薄裏衣,鬆垮垮的襟口露出一塊藕粉色抹胸。
迷迷糊糊踩著步子,一腳深一腳淺, 忽而碰瓷似的, 女孩身子一歪, 倒頭栽進案邊少年端坐的懷裏。
雙手摟著他的腰腹, 將頭枕在他的大腿上,她似乎就要這麼睡過去了。
晚上陪著白鷺他們飲了些酒, 周雪宥此刻氣色看起來很好,蒼白的雙頰透出酡紅, 眼尾唇瓣都染上了淺淡的豔澤。
不過,他的心情卻稍顯抑鬱, 不比臉色晴朗——
她今日未免歸來得太晚。
慕芷蘿很愛陪著小外甥去鄉鄰之間串門,故而結識了一大批黃口垂髫的小娃娃,她是孩子堆裏的孩子王,不耍到深更半夜不可能記得回家。
他低眸凝望她的側臉, 眉目在燈火中顯得猶為深邃,指節細致地輕撫她的鬢角,伸臂穿過女孩腋下、腰肢,剛要將她抱回到鋪好的床褥睡覺。
懷中的少女卻猛地睜開了眼。
慕芷蘿跟打了雞血似的,立馬撐著他的小臂坐起來,精神振奮地去摸桌案針線盒子裏的毛線球。
“……蘿蘿?”
周雪宥目光漸暗,表情都有些緊繃了。
“雪宥,你先去睡吧!”
她睜著困頓的眼皮,麵貌轉態卻生機勃勃,神采奕奕:“我答應了小外甥要給他織個熊貓圖案的毛襪子,我現在織出來,明天他就能看到了!”
“什麼是……熊貓?”
這個世界沒有熊貓這個動物,他不能理解她的話。
“哎呀,就是黑一塊、白一塊的,毛茸茸很可愛的——熊?”
慕芷蘿一邊整理毛線,一邊隨口回道。
周雪宥:“……”
她在燭光底下手撚線頭,搗鼓長長的棒針,模樣瞧著分外專注認真。
他鮮少看到蘿蘿這般有精神和活力做一件事,生怕她一個不留神,手裏的針頭會戳到自己的眼睛。
周雪宥的神色漸漸恢複了冷漠。
自從回到桃苑以後,他和她親近獨處的時間就少之又少。加之木芷葭對她寵溺般的保護,隱隱衝他無形施壓,即便同處一室,他也不敢對她造次。
被忽略的一方往往習慣性讓步。
“好。蘿蘿你先忙,我今夜仍去書室打坐。”
抽出被壓住的衣擺,周雪宥在她身後慢慢起身,推開牆壁的槅門,走了進去。
書室的溫度比臥房稍低一些,佇立在靜默的黑暗中,他並未打算點燃手邊的燈燭。
仿佛十分熟稔自如,他知道她桌椅陳設擺放的位置,幾步來到南麵放置的鬆木書架前,撥開幾捆醫經竹簡,露出了底下壓著的厚厚一遝信紙。
信封上字跡娟秀如嫩枝流水,指腹輕按著紙麵上墨跡的褶皺,少年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
吉光片羽的點滴記憶在腦海中閃過,他的神思刹那變得悠遠且漫長,思緒心神一分,也就沒發覺後方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雪宥!”
慕芷蘿提著燈盞站在他背後,好奇探究地問道:“你在看什麼書啊?”
自從穿越回現世後,再一次回來,關於原身的記憶就越發模糊。
她隻記得書室裏全都是醫書典籍,難不成雪宥對醫術也產生興趣了嗎?
周雪宥驀然一驚,頃刻鬆開手指,將信紙重新壓回竹簡底下。
“沒什麼,蘿蘿。”
還是不要讓她看到比較穩妥。
他不想她回想起過去,回想起曾經發生的事,或者是要深究什麼原因。
萬分之一失去她的可能性,他都會立即抹殺,不留痕跡。
周雪宥若無其事地回身,狀似無意擋住她向後窺覷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