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我是誰。
簡單至極的兩個問題, 似乎是每一個人在誕生自我意識時會發出的疑問。過去好像聽過類似的理論,說過正是這兩個質疑塑就了人類。
綺羅無法回答。無論是站在這孩子的立場,還是在自己的視角上, 她都沒辦法給出完美的回應。她隻知道自己是誰, 隻說得出自己的名字。在此之上, 她難以再回答更多了,逐漸沉入無知的空洞感吞噬著她。
“……我叫綺羅,木之本綺羅。”
她隻能回答自己能回答的疑問, 但男孩依舊是茫然驚恐的神情, 不知是否真的聽清了她的話語, 也許他依舊浸沒在對一切空白的恐懼之中。
想了想, 綺羅垂下手,沾了沾地上藍黑色的液體, 把它當作墨水, 用手指在外套上寫下了自己名字,暗自期望著這樣的小動作可以填補起這孩子內心的未知。
希望是否成真了,這從來都是不可窺見的謎題。不過,男孩緊繃的表情終於漏出了一絲舒緩, 似乎是被綺羅寫在外套上的文字吸引去了注意力。他微微歪著頭,幾乎是從各個方向將這兩個字打量了好幾遍, 抬頭看著綺羅時, 卻依然是困惑不解的目光。
看來,他還不識字,但學著她說話時的語調, 他念出了她的名字。
“綺……綺羅?”
“是的。”她扶住男孩的肩膀, 拉著他從及腳踝深的奇怪液體中站了起來, “這是我的名字。”
纖細的四肢幾乎撐不起男孩的瘦弱身軀, 他搖晃了好幾下,才在綺羅的攙扶下勉強找到了平衡。還不及站穩,他急切地問:“那麼,那,我的名字是?”
他緊緊抓著綺羅的手腕,肌膚凹陷出他細瘦五指的形狀,並不疼,隻有指尖的顫動無比清晰,充滿希冀地雙眼直直地注視著她,一時竟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我沒有辦法回答”,這些話綺羅說不出口,果然半截的解惑是沒有用的。
麵對著希望的眼眸,她不敢、也不想用如此冰冷的話語擊碎他的期待。
還不及找到用於搪塞的套話,突如其來的強烈震感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白色空間內的燈光閃爍了好幾下,哪怕隻是短暫的黑暗也足以醞釀出驚慌,一時之間擊碎了所有的疑惑與沉思,讓人不得不轉而恐懼。
從某種角度看,這來自地底的震動可謂是拯救了綺羅的複雜心緒——但也有可能是把她推進了又一個危機裏。
沒有心情再多琢磨什麼了,她從慌亂中抽身而出。房間內的燈光猝不及防地撲滅了,從短暫的一瞬昏沉變得仿佛永無盡頭。綺羅抱緊了男孩,不敢前進也不敢後退,抬著手漫無目的地在四周摸索著,企圖能夠抓住任何能夠讓她保持平衡的東西。迷惘之間,她捏住了一個毛絨絨暖呼呼的東西。
這個手感這個尺寸,看來小可已經變成大可了,她抓住的是它的尾巴。
“快快快小可!”她大喊著,震動的地麵將她的話語也衝得破碎,“帶我們上去!”
“沒問題!”
拍打翅膀揚起的風撲在綺羅的臉上,恍恍惚惚總覺得小可的羽毛也伴著風一起打到臉頰了。顧不上太多,她騰出一隻手臂繞住男孩的腰,把他一整個提起,以防萬一還不忘死死抓住他的衣領。顯然現在也沒有時間讓乘客們做好充足的安全準備了,確認好這一大一小都已經跨上了自己的後背,可魯貝洛斯立刻扇動翅膀,幾乎是擦著門框才穿過了這扇狹窄的小門,直衝地上的光亮處而去。
不久前才踏足過的長長階梯在強烈的震動中瓦解,一級級台階碎裂墜下,砸出深不見底地回響。水泥的碎屑也落了綺羅滿身,她不得不壓低身體,強忍著想要咳嗽的衝動,盡力把男孩護在懷裏。
穿過研究所已然破裂的天頂,他們終於抵達地平線之上。地底的震動似乎已悄然地擴散了好遠,整座浮島都動蕩不安,近岸的海水蕩起雜亂的漣漪,一切都如同災難片中的景象。小可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朝著本土的陸地方向前進。
穩穩落在本土大陸的邊緣,這裏的海岸不是理想中柔軟的沙灘,而是布滿了碎石的崎嶇質感,但至少是平穩的,看來浮島的意外並沒有擴散至此——或者有可能隻是暫時還未擴散到這裏而已。
綺羅勉強鬆了一口氣,忽然很想癱倒在地上狠狠喘息幾下。此刻的氛圍實在太像是劫後餘生了,倒地喘息也該是經曆過劫後餘生後最適合做的事情之一。可她仍是怔怔地站著,顫栗的雙腿仿佛還未徹底擺脫浮島上的震動,直到被小可喚了好幾聲,她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
“哎,你不會是被嚇傻了吧。沒事啦,我們現在已經回到安全的地方了,不是嗎?”
可魯貝洛斯說著,抬起爪子,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襯衫於是便被印上了兩個重疊的灰色爪印。小可匆忙收回爪子,假裝無事發生,幸好綺羅也尚未發現自己的衣服上多出了些什麼。她沉默著,似乎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我沒有在害怕,隻是在想事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