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裏的人們就算需要什麼，一般也更傾向於去集市或者和熟悉的馬車行遊商人交易。新近崛起的V.E公司之前的經營領域多為人口密集的城市，對象都是城市居民，這般急切的轉變方向朝農村，而且還是查理曼之外貧瘠的拉普蘭農村發展，難免有操之過急的嫌疑。
【年輕人浮躁的毛病】——在皺起眉宇的心裏，伊麗絲如此評價著這群活力過度充沛的商界新貴。沒有遭遇過挫折，沒有感受過瞬息萬變的世態炎涼，腦袋犯熱病的年輕人總是會做出一些時候帶來災難的衝動抉擇。
“非常感謝您對我們的提醒和指教。”
雙手疊握身前腰際，頜首、呈20度傾斜的規範鞠躬誠懇且有著別致的商業氛圍。
“正因為不了解拉普蘭的市場環境，拉普蘭的人們也不了解我公司經營的產品、業務；為了今後能夠順利開展營業，為了拉普蘭的人們可以和其它地區的人們同樣通過我公司的產品享受到便捷，調查是必需的。”
【是個很會說的女孩。】
伊麗絲心中暗暗肯定少女的口才，商業氣息濃重的語言經過加工修飾後成了客戶能夠聽懂、聽了之後會覺得舒服的語句。配上年輕可愛的笑臉，容易起色心的男人們自不必多說，主婦們也會被打動，產生好感和聽下去的耐心。
“可是，那也要能把商品運進來，大家買得起才行啊。”
伊麗絲老板娘搖搖頭，和輕浮得會被熱情商務套話失去冷靜思考能力的普通主婦相比，經營小旅館接待過往客商無數的女性十分清楚少年和其所屬商社在拉普蘭紮根的難度。
拉普蘭是個多山、多森林、多峽灣，交通比較閉塞的寒冷北國。
基本氣候條件和獸人的羅斯聯合公國相差不大，一年中一半時間被冰雪嚴寒所統治，溫差極大。這種環境條件下，農業欠發達是鐵定的事情。加上雖然簽了休戰條約，邊境地帶依然時不時有獸人的小部隊越過國境騷擾劫掠，甚至抓小孩當幹糧之類的暴行也屢屢發生。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即便在農忙時節也要遵守接受定期軍事訓練、服兵役乃至上前線的國策。本已脆弱的農業基礎缺了少青壯勞力後變得更加脆弱落後，如果沒有來自同盟國查理曼南方穀倉平原地帶輸送過來的糧食，還有關係微妙的阿爾比昂自海路輸入的各類武器，這個國家恐怕早就因為饑餓引發的內亂和獸人入侵從世間消失了。
“輸入糧食的路線和提供援助糧的專屬權都集中在幾家有背景的老牌商社手裏。利用這種特權掌控了拉普蘭的陸地和海上的商貿路線的他們，絕不會和其他人分享拉普蘭的市場。也有些人嚐試著尋找繞開主要路線的捷徑，但小路運輸成本高昂，能攜帶的貨物卻很有限，路上盜賊也多。僥幸運抵目的地銷售掉也是大虧，漲價的話大家又買不起。最後別忘了，大商社還能用糧食輸入來影響宮廷，到時候你們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過去不乏這樣的例子。
幹勁十足，準備在拉普蘭大展拳腳開創一番事業的商人蒙受了慘重損失後黯然離去；
雇了勇武保鏢押運的雇主被保鏢跟山賊合夥殺死，貨物全數被劫走，剁成碎塊的屍體扔進了山穀。
各種悲慘的傳聞散布開之後，往來拉普蘭進行貿易的最終隻剩下幾家大商社、海盜走私販和微不足道的馬車行遊商人。
“那些或許是傳言，或許是真的……總之你們最好還是想清楚再決定，孩子。”
歎出凝重的空氣，伊麗絲加重了語氣。
“這是為你們好。”
“謝謝您的提點，我們會多加注意。”
再次鞠躬致謝，身體幅度、表情、語調與之前一致。
在剝離模式化動作之後，伊麗絲能清楚分辨出和前一次致謝截然不同的內在。
空洞，還有不以為然。
不是年輕人厭煩長輩嘮叨的輕浮態度，是和獅子瞥過羊群相仿，基於實力差距所賦予的傲慢。
【不管是這孩子，還是V.E公司都不是什麼簡單角色。】
天簷軟帽利落的扣在頭上，輕輕扶正。再次致禮後少女和小旅館門外的夥伴低聲說著什麼，沒有跟除去的伊麗絲老板娘微微皺了下眉。
【希望沒什麼事情發生才好。】
前職業和身為女人的敏銳直覺在伊麗絲心中劃過一道難以把握的晦暗，老板娘用力握緊了拳頭。
轉身離開的少女邊上湊過來像是下屬的同齡少女，小聲的交流著。
“那位老板娘人不錯。”
“是嗎？我覺得隻是個多話的阿姨。”
“研判分析例會上指出的困難被她一一挑明呢，實在想不出普通鄉下婦人能做到這地步，進入公司的話，至少能幹到業務主管一級吧。”
“要報告給那位閣下嗎？”
“立即報上去，人才信息是二類情報，記得歸檔。”
“是！”
部下朝村口方向快步走開，少女習慣性的將食指、中指搭上精致的項鏈吊墜，笑容一下暗淡了幾分。
老板娘是個優秀觀察者，所以才能指出常人看不見的那些險惡難題。
隻不過站在接觸麵不廣的封閉視角內看見的靜態問題，和世間動態的發展之間難免會存在脫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