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神秘樂園(十四)(3 / 3)

從誕生的那一刻開始,不死鳥便遵循本能去尋找獵物,選定合適對象後,將目標的外貌、記憶、人格以及留在“根源記錄”上的人生整個吞掉。通過這種它們自己稱之為“吞噬時間”的作業,轉化為與本尊毫無分別的“偽物”。一邊在智慧種社會中生活、成長,一邊透過自己的眼睛以智慧生物相同的目光,仔細調查、分析社會和文明的發展程度、以及價值觀變化,然後反饋至母神那裏。等到吞噬掉的“時間”消耗殆盡,它會尋找新的目標,開始新一輪循環。

這套運行機製一直非常有效,但也存在幾個問題。

首先,在“吞噬時間”的過程中,吞噬對象的人格、情感會被一並繼承下來,並且一直保留下去,不會隨著吞噬新的獵物而被清零。人格的不斷積累讓不死鳥越來越難以稱之為單一個體,不同的人格和經曆在體內沉澱,使她越來越偏離創造者所設定的要求,甚至於對被設定用途這件事情產生了倦怠和厭惡,進而演化成從這種輪回中脫離的衝動。

這還隻是精神狀態的不穩定,有足夠耐心開解的話,也不是不能解決。但第二個問題就沒那麼輕鬆了。

基礎數據承載體用淺顯易懂的說法,也就是所謂的“靈魂”。在不斷變成各種偽物的過程中出現了損耗,反過來影響到了肉體,出現快速老化的症狀,必須通過經常吞噬他人的時間,對“靈魂”進行修補,才能維持到肉體使用的期限。

至於吞噬的對象,雖然沒有具體的規定,但一般都是越年輕越好。

“對我來說,人世就像一個點滿了蠟燭的聖堂,有些蠟燭剛剛開始燃燒,有些蠟燭燒得正旺,有些蠟燭即將燒到盡頭。但隻有前兩種是我能吃的。”

理論來說,獵物越是年輕,不死鳥所能攫取的時間也越多,為此李林經常會定期給萊爾提供花錢買來的小孩和嬰兒反正監護人都同意轉移所有權,也沒有人權團體來說三道四,怎麼使用都不會產生問題。

唯一能算問題的,也隻有萊爾的罪惡感了吧。

連人生為何物都沒有明確的概念,沒有戒心,也沒有防備的幼小生命,在自己手中衰老、幹癟,最終失去重量,化為塵埃。

“那些孩子……對我笑了。”

每個被萊爾抱在懷裏的嬰兒,都會笑。

嬰兒不可能知道她要對自己幹什麼,委身在溫暖、舒適的臂膀中,天真無邪的嬰兒們,撒嬌、愛慕似的對著萊爾笑了。

沒有心機、沒有客套,更沒有罪惡的嬌憨笑容。

眨眼之間,嬰兒的重量、體溫和那個笑容消失在自己的臂膀之中。無盡的空虛和罪惡鋪天蓋地的衝擊身體和心靈,眼淚都流不出來,隻能任由撕裂般的痛楚折磨全身。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是人類就好了,這樣就會有人把我送上法庭,斷我的罪,為那些嬰兒小孩鎮魂。”

但那隻是幻想和逃避。現實是,連虛偽的安寧都得不到,就要繼續為母神工作,為此累積新的罪業。

“其實隻要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清理掉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哦。”

咖啡杯和杯盞輕碰的聲音與淡然的邀請重疊在一起,從那聲響中能感覺的到,足以讓聽聞者身體發熱的某種誘惑。

“隻要幾秒鍾,不論是迄今輪回的經曆,還是某一段特定記憶,都能進行格式化,再進行刪除。不會有任何痛苦,也不會產生副作用。”

將記憶數字化的實驗在他誕生之前就已經獲得了一定成果,相關實驗的細節就在資料庫裏,加上這個世界的操作係術式進行輔助,要徹底刪除某些記憶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沒有副作用……那就未必了。

所謂人格終究是在記憶和經驗基礎上成形之物,記憶的缺失肯定會對人格產生影響。當然,這正是李林所需要的。

一個沒有道德感,且忠誠的監視之眼,對他的計劃會產生很大的正麵效應……

“不必了。”

萊爾斷然回絕。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隻想實現唯一的願望。”

帶著罪惡和悔恨,從無盡的旅途中得到解放,以此求得永遠的安寧。

也即是

死。

死即是安寧,死就是救贖,唯有死亡才是脫離永生地獄的鑰匙。

自殺誌願者特有的思維,在少女女淒然決絕的臉上綻放出哀傷的一笑。

“代行神意的超越種,你隻是我的死。如果你要玷汙我的旅程,褻瀆我迄今為止的罪業,我寧願承受神罰。”

隻有“那個”不想被人染指,更不想讓人肆意塗改刪除,唯有這一點絕不妥協。如果硬來的話,就算明知徒勞,也要拚死反擊。

“謔”

紅瞳微微眯起,李林溫柔地笑了起來。

“那就還請你和之前一樣協助我們吧。”

冷不防空氣中劃分出整齊的方格,無數色彩的發光粒子在方框內跳動,覆蓋真實的景象,上百個方框內描繪出相同數量的人臉。

上百張不同人類的外貌,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截取圖像的時間地點也有所差異,繪製角度、尺寸也不同,仿佛隨機抽取的一大疊肖像畫。

望著那些人像,萊爾不禁屏息。

“和之.前.一.樣,貴重的實驗材料就麻煩你看管了。”

猶如愉悅,仿佛嘲弄地宣告,吐露在色彩斑斕的辦公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