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咖啡慢慢加入牛奶,卡斯帕爾臉上浮現自虐的笑容。
“是啊。”
帕西法爾回應著,因為擔心,眉毛微微皺了起來。
人生曆程最豐富的羅蘭,被自卑催促前進的卡斯帕爾,被“家”的重力束縛的特裏斯坦,想要安穩人生的帕西法爾能走到一起,確實是奇妙的命運。
可……現在感慨這個,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呢。
(簡直就像是)
帕西法爾躊躇著要不要把心中的擔憂說出來,在他組織出合適的語言之前,卡斯帕爾吐出讓他膽戰心驚的話語。
“軍校裏的家夥當時都在爭論我們四人的優劣,相關的話題討論我也親耳聽到過幾次。一般的公論是:各有所長,在合適的位置上都能發揮出各自的才幹。這當然是正確的,也是一句廢話。隻要到了適合自己的崗位,基本上每個人都能充分發揮,可究竟什麼才是適合自己的所在呢?特裏斯坦想要當大將軍好光耀家門,兢兢業業卻難以得到提升;你想要安穩的人生,陰差陽錯卻成了戰鬥英雄,相信未來能成為最有名的艦隊提督;我呢,大概升到準將一級就是極限了。最後真正走上合適自己、同時符合那位大人期望的道路的,隻有羅蘭啊。”
“這……”
“恐怕羅蘭自己都沒察覺到吧。執政官對他的期望從一開始就是‘叛逆的羅蘭親手培養一個合格的、足夠強大的、能夠滿足執政官的敵人。”
這是足以被冠上大不敬之罪的危險發言,也是沉澱在帕西法爾內心最深處的不安揣測。
縱觀李林對羅蘭長達十幾年的培養、壓製、縱容、教導,明顯超出了正常養父對孩子關愛的範圍,方向也稱不上正確。一般人難以理解執政官的行為,隻能用“超越種和我們是不一樣的”、“神意代行者的教養方式豈是我們凡夫俗子能理解”充當解釋。可如果換一個角度,把培養對象的標簽從“養子”換成“對手”,除了“理由”,一切都顯得合情合理。
這個推測實在是過於瘋狂,也太危險,一直以來帕西法爾都將之深埋心底,現在卻被卡斯帕爾揭破。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後,帕西法爾緊張的四處張望,仿佛通風口或地板下埋伏著史塔西的偵探或錄音機。
“這是你的船,沒必要這麼緊張,隻要沒人告發,什麼問題都不會有。你會告發我嗎?”
帕西法爾搖搖頭。大聲笑了幾下,卡斯帕爾做出一個愉悅的表情,打開另一個瘋狂的話題。
“此次作戰有很大機會……不,應該說是絕對會遇上那家夥呢。這不是挺好的麼?除了特裏斯坦,幾乎都來齊了。你也很想知道吧,那家夥究竟成長到了什麼地步,我們能和他戰鬥到什麼程度。”
“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不,這不是玩笑。你也很清楚,作為軍人,我們必須服從命令,為國家而戰。隻要對亞爾夫海姆和執政官舉劍相向,那就是敵人。遇敵必擊,見敵必殺,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卡斯帕爾的聲音不算高,調門也屬於平靜的範疇。帕西法爾卻清楚感受到,友人看似達觀的表象之下,“某種東西”脫離了原有的框架。
“你醉了,卡斯帕爾。”
“我沒醉,喝咖啡是不會醉的。”
“你醉了。不是因為酒精或咖啡,‘讓別人承認你的夢想讓你迷醉了。”
“……”
直視無言以對的卡斯帕爾,帕西法爾長歎了一口氣。
“沒錯吧。比起‘戰勝羅蘭本身,那位大人的承認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一直以來,你都是懷抱著這個想法走過來的。這種想法是對是錯,我沒有資格評價。隻要是智慧生物,總要有一個目標去追逐,這件事本身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美好的。可是,夢和目標不是一回事,夢總是會醒的。當你戰勝了羅蘭之後,那個人依然把你放在視線之外,你又該如何是好?難道這次你要以打到那個人為目標,就算自我毀滅也在所不惜,隻要被對方關注就行了?”
正因為淡泊名利的個性,帕西法爾才能站在退一步的距離,冷靜地觀察摯友們。視追逐夢想、踐行理想為理所當然的友人們本身或許無法察覺,帕西法爾卻一直認為卡斯帕爾與羅蘭間種種競爭之中,卡斯帕爾的著眼點很難說是勝負,似乎也不是過程。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卡斯帕爾申報加入親衛隊,以及之後的言行中,帕西法爾準確的推斷出了卡斯帕爾心中的隱秘。
如果他是一位心理醫生,或許可以針對這種微妙的心理問題擬定治療對策,然後用耐心、毅力來付諸實施。可他是一介軍人,或許那顆防衛軍內數一數二的頂尖頭腦可以揣測別人的內心,卻無法讓別人輕易打開心扉,更何況對方也沒有那個意思。
“談話就到此結束吧。你的意思,我已經很明白了。再過不久就要進入作戰時間了,我想先去準備一下。”
“等一下,卡斯帕爾,我還……”
“我答應你,等這次作戰結束,我會認真思考你的話。”
瀟灑地敬了一禮,卡斯帕爾轉身離開了艦長室,沒有任何遲疑的背影將帕西法爾的言語和伸出來試圖挽留的手隔絕在身後。
對話到此算是結束了,頹然坐下的帕西法爾呆呆看著未曾動過、逐漸冷卻的咖啡,過了足足一分鍾後,他才懊惱的搔著頭發,自言自語起來。
“一個個都是這樣子……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抱怨一般的話語在艦長室內揮發開,毫不理會人們的想法與感情,時間繼續前行。距離“長刀之夜”啟動還剩1小時1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