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火車汽笛的低沉嘯聲掠過頭頂,二等兵托馬斯.拉法耶特將身體蜷成一團,緊閉著眼睛,張大嘴巴,長長的燧發步槍被緊緊夾在懷裏,仿佛這是世間唯一的倚靠。一秒鍾後,震天巨響中,整個世界都在發抖。
“全能的造物主啊,你的威靈無比巨大,仁慈浩瀚無涯,祈求你赦免我的罪,保佑我免於敵人的傷害……”
一旁的防炮洞了裏傳來虔誠的禱告,過快的語速和高分貝顫音顯示這位信徒的精神狀態正處於某種臨界狀態。可能是引起了共鳴,也可能是這是大家唯一能做的事情,越來越多的聲音加入其中。
拉法耶特沒有加入禱告,這個剛入伍才兩個月的18歲小夥子不算虔誠,更清楚禱告和祈求毫無意義。在這個潮濕、陰冷、隨時有死亡造訪的塹壕泥潭裏,太多的事例證明,確定所有人生死的不是神明,不是愛國心,不是王國精神。決定誰活誰死的,僅僅是對麵尖耳朵炮手的心情和技術。
一聲巨響打斷了禱告,狹小的防炮洞突然劇烈搖晃起來,衝擊從背後傳遍全身,一直滲透到靈魂深處,劇烈的痛楚絞緊內髒和骨頭,嘴裏隱約泛出鐵鏽的味道。大地一瞬間化作狂暴的海洋,拉法耶特仿佛置身隨時都會沉沒的舢板上,,歇斯底裏的嚎叫著。
嚎叫、咒罵、禱告、哀嚎、咳嗽、嘔吐、狂笑在塹壕裏響成一片,每一秒都變得無比漫長艱難,誰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是否會遭到炮彈的光顧,如同死刑犯臨刑前的恐怖仿佛永無止盡。
最終,可能是尖耳朵大爺們心情好,又或是臨近午餐時間的關係,炮擊在持續一小時之後於上午10時30分結束。陸陸續續有人扒開防炮洞裏堆積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挑起鏡子確認對麵塹壕沒啥動靜後,士官和軍官們呼喚著各自的屬下從棲身的洞窟裏出來。還來不及慶幸自己又能多活幾個鍾頭,哀悼犧牲的戰友,一大堆工作就攤到了幸存者的頭上修繕被打垮的塹壕、清點傷亡、收容傷兵和屍體轉送後方……
沒有一件事情稱得上輕鬆愉快,更不要說是一邊聽著對麵塹壕傳來的笑聲、歌聲,聞著順風飄過來的飯菜香味,一邊幹著手頭的鬱悶工作。原本就不高的士氣在這種環境下變得更加低落。
拉法耶特的運氣不佳,被攤上了清理防炮洞的差事,這個農民的兒子對挖坑到也不算陌生,可一想到繁重的勞動和隨時可能發動的炮擊,他還是忍不住為自己的壞運氣歎息,手裏的工兵鏟亦加快了速度無論如何,他想在下一輪炮擊前趕上午餐。就算隻有媲美鐵絲網的餅幹和能砸死人的麵包也行。
(這個噩夢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麵無表情地將土鏟進手推車裏,看著半埋在土裏的半截胳膊,拉法耶特在心底裏哀嚎著。嘴裏一聲不吭,麻木的臉孔也紋絲不動。
他很清楚,別說出聲抱怨,就是露出一點蛛絲馬跡,嗅覺堪比獵犬的憲兵都可能找上門來。在鼓勵告密、毫無個人隱私的軍隊裏,這種事情一點也不稀奇。一旦被認定為“失敗主義者”、“非國民”,運氣好的話會被長官用又粗又長的“陸軍精神注入棒”狠狠的“注入陸軍精神”,捂著血肉模糊的屁股在禁閉室裏待上一段時間。運氣不好的話,就會被當眾槍決,成為警告其他人的標本。
所以,無論心裏想什麼,二等兵都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來,更不要說說出口。
拉法耶特不知道的是,厭戰情緒早已在基層擴散開,要不是軍隊組織和軍紀還能發揮作用,恐怕已經出現大規模的逃兵潮了。
誰能想到這支士氣低落,人人麻木、邋遢狼狽的部隊,僅僅3天前還朝氣蓬勃,每個人都洋溢著自信和熱情呢?
拉法耶特所屬的第17國民擲彈兵師是陸軍擴軍的產物,相比最近緊急組建的同類部隊,齊裝滿員不說,兵員基本上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相比後來不乏胡子都沒長出來的半大少年和花白頭發的老爺子,人員缺編三分之一的國民師,該師已經算得上兵強馬壯。盡管裝備還是以舊式燧發滑膛槍和凡爾賽線膛槍為主,火炮也多為“隻能用來教會炮手怎麼開炮”的6磅小炮,好歹也是裝備齊全。
他們的幸運還不僅於此。隨著陸軍組建越來越多的新單位,經驗豐富的軍官早已供不應求。後組建的每個營成立的時候,能分配到一個常備軍現役軍官或退役軍官就該偷笑了,剩下的隻能從部隊裏臨時提拔。而第17國民擲彈兵師則分配到一批經驗豐富的軍官,比其它部隊更快形成戰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