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要塞VS要塞(十二)(1 / 3)

同行是冤家,也是共同語言最多,最容易達成共識的群體。這一點在軍人身上尤為凸顯。

無人地帶兩端,隔著鐵絲網和月球表麵般的荒涼之地互相張望的西裏昂列兵與雷馬克下士這兩位不知道彼此姓名和長相,隻能透過光學鏡頭感知到對方存在,分屬不同種族和陣營的兩位軍人正以高度相似的心情凝視著眼前的一切。

寂寞、無聊、煩躁、鬱悶,還有惡心。

看著遍布彈坑、屍體、鐵絲網的褐色泥濘地,任何神智清醒的人都隻會產生以上感受,然後腦子裏立即蹦出“地獄”之類的形容詞,把胃裏的東西全部吐出來。可對一直身處這個地獄裏的軍人們來說,一切早已麻木,隻要在這個堆滿屍體的鬼地方停留三天,再膽小的人也有勇氣朝地獄裏的邪神開槍。所以對這些盡忠職守的軍人們來說,惡心隻能是排名末尾的感覺。

話雖如此。

時時刻刻盯著一堆屍體,目不轉睛的觀察每一顆石頭、每一條斷臂殘肢、每一個被打碎腐爛的腦袋,神經再怎麼粗壯的人也會回憶起胃袋抽搐和嘔吐衝動反複衝擊腦髓的感覺。

西裏昂的位置和雷馬克正好處於同一片區域,兩者的藏身處幾乎可以在兩條平行的工事間畫出一條垂直線來。不過方位軍的工事為了獲取足夠的視野和射界,早早就將觀察哨設在居高臨下的製高點上,後來的查理曼人就隻好在下坡低窪處修築工事了。結果這不但造成查理曼軍隊每次攻擊都變成了危險且費力的仰攻,而且地處低窪使得塹壕內積水嚴重,每次一下雨塹壕裏就發一次洪水,不下雨的日子裏濕度又過高,造成各種諸如戰壕足、皮膚蘚、傷寒、痢疾之類的疾病流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查理曼人因此保障了水源,不需要像某些地段的悲慘同袍一樣,去被敵軍機槍陣地和炮兵封鎖下的水源取水。勇敢者的屍體幾乎覆蓋了通向水潭的道路,塹壕裏的同僚卻依然眼巴巴的等待著一杯水、一個蘿卜,或者一個蘋果。

地處高位、視野開闊讓防衛軍占盡便宜,卻也會帶來一些壞處,比如讓你看清楚那些自己絕不想看的風景。

“親愛的媽媽,你還好嗎?我從未如此強烈的想念你,想念父親、想念家,想念弟弟妹妹們。我也從未想過自己會麵對如此多的屍體。凝望眼前密密麻麻的屍體時,我甚至感到一絲毛骨悚然。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哪怕麵對查理曼人一整個步兵團的衝鋒,我都不曾有這種感覺。”

17歲的雷馬克下士在記事本上留下一連串隻有他自己能理解的速記符號,防衛軍下士一邊打著家書的草稿,一邊麻木地看著仿佛盡在咫尺的屍體。壓下要豎起雞皮疙瘩的惡寒,下士繼續寫到:

“在我麵前,一個狹小空間內堆積了如此多的屍體,以至於屍體幾乎把土地都覆蓋了。查理曼人的死屍十分難看,因為他們的皮膚變成了一種很不自然的綠色,而且沒有一具屍體是完整的,在炮彈彈片和破碎的槍支、刺刀叢林裏,到處夾雜著零碎的肢體和頭顱!”

雷馬克下士描述的真實性可以得到西裏昂列兵的保證,基於雙方立場和受教育程度的差異,西裏昂無法用優雅的文字記錄下所見所聞,但他對兩軍工事之間的無人地帶有一個更加直觀,也更加讓人倒盡胃口的描述。

(這是個讓惡魔飽食的食堂啊……)

呼吸著帶有腐臭和鐵鏽氣味的下坡風,西裏昂在心裏嘀咕著。

西裏昂眼中的“食堂”是以高度來劃分座位的,高於地麵、掛在鐵絲網上的屍體是鳥類的專座,平躺在地麵上的屍體是老鼠和蛆的大餐,堆積在彈坑裏的屍體那是屬於最令人忌憚的客人的專屬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