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啊,停止吧,你是如此美麗。
歌德大作《浮士德》中,浮士德博士與魔鬼靡菲斯特打賭,靡費斯特會滿足浮士德的所有要求,隻要浮士德停止追求,喊出“停止吧”,他的靈魂便會屬於靡菲斯特。在最後一刻,那位博士也確實如魔鬼所願喊出了上麵那句話,魔鬼如願贏得了賭局。至於之後的結局是大團圓還是BADEND,這些都不重要。重點是魔鬼贏了賭局。
這是必然的結果。
人類的欲望深不見底、無窮無盡,就算給100個、1000個願望都滿足不了人類的欲望——這句話本身並沒有錯誤。以人類這個種族來說,其欲望確實是永無止盡。但具體到壽命有限的單一個體,那就完全是兩回事了。
窮奢極欲也罷,探耽求究也罷,作為個體在達成全知全能(無論真假)的那一刻,其尋求進步、繼續前進的動力就已經消失了。等到最初的全能感和成就感冷卻,之後剩下的隻有與時間一並增長的空虛和無趣,還有對一切的倦怠。等到連對自身存在都感到倦怠厭煩的階段,屈從於魔鬼的誘惑,喊出“停止吧”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虛無就是如此強大的存在,作為虛無主義的代表,戲謔的否定精靈靡菲斯特一開始就不可能會輸。
斯洛斯設置的陷阱也是同樣的原理。隻不過他將內容從“滿足欲望”換成了“無限痛苦”,以類似斯坦福實驗的高壓環境來逼迫引誘羅蘭墮落,本質上還是虛無主義的那一套。
一切都毫無意義;
萬物最終會回歸虛無;
與其毫無意義的掙紮,不如屈服於現實;
——基本上就是這一類概念的集合體,其目的就是讓目標被絕望所囚禁,將放棄當成領悟。
簡單、粗暴、切實有效。
不光是理論層麵,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斯洛斯也確實成功地一步步將羅蘭逼入牆角。
所以,斯洛斯的勝利是否已經可以確定?
肯定、肯定、否定、肯定、否定、否定、肯定。
複數回答在精神領域回響,混沌膠著的思辨爭執描繪出不確定的未來圖形,在李林諸多分析決策過程中,這種情形並不多見。
誠然,斯洛斯占據優勢,並且正在有效擴大優勢,不給對手任何喘息之機,一口氣奠定勝局。解決掉羅蘭之後,剩下的事情就輕鬆了。可以說在事前被套上緊箍咒的前提下還能做到這種地步,大概也就隻有斯洛斯了。
問題是,精神世界是個比現實世界更充滿不確定性和可能性的地方,任何一點意外都會被放大到極限。盡管斯洛斯用限定範圍和人數的方式來盡可能降低出現意外的可能性,但出現變故的概率終究不是零。直到最終分出勝負為止,誰也不能輕下斷言。
另一個比意外更具風險性的問題是,進入精神世界與他人的思考、情感同步會給自身也造成影響。
如果把不同個體之間的精神架構比作是不同色調、光譜的紙張,與他人精神同步,等於是讓別人的顏色、光譜沾染到自己的紙張上。進入熱情似火之人的心靈,自己的心靈也會熱血沸騰;進入到心理陰暗之人的思緒當中,自己的思考也會變得扭曲起來;要是和什麼變態殺人魔、反社會份子同步,精神又不夠堅韌,鬧不好連自我都會失去,從人格層麵直接變成罪犯暴徒。
更不要提同步過深的話,很有可能兩個人的精神會一起崩潰。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與別人的精神同步,也意味著自己要承擔與對手同等的風險。
李林很清楚這些風險,所以他很少進入別人的內心。但他從未將其中的風險告訴過羅蘭或七宗罪。
對他來說,兩邊都隻是實驗用的白老鼠,隻要最終能出結果,哪邊輸掉都無所謂。
所以——
——提案,繼續保持不介入下的觀察。
肯定、肯定、肯定、肯定、否定、肯定、肯定。故建議繼續保持當前狀況。
沒有歡喜,沒有悲哀,沒有憐憫。
冷徹的紅瞳繼續從事不關己的側外矚目著少年淒慘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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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淒涼地倒在地上。
傷口的出血量漸漸減少,地板被渲染上豔麗的暗紅色,抽搐痙攣已然停止,之前還能勉強聽見的呻吟囈語也早已消散。
羅蘭伸出顫抖的手觸碰少女的臉。
漸漸消散的體溫從抖個不停的指尖上傳來,尚留餘溫的彈性觸感仿佛在刻意強調少女前一刻還有生命活動,失去焦點的瞳孔更是在無聲的質問羅蘭。
“開什麼玩笑……”
羅蘭嘴裏咕噥著。
他的內心一再重複告訴自己“這是假的”。之前不是已經體驗過了嗎?斯洛斯能夠製造出連觸感和體溫都與真人無異的幻影或是複製品,眼前這一幕不過是他故技重施。沒錯,一定是這樣。這裏是精神空間,凡事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