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不管是李林還是教會,他們都會對全體民眾進行徹底的愚民教育,或許方式方法上會存在差異,但他們一定會對民眾從小就不斷灌輸“人生來就不平等”、“人生的存在意義既是為了國家和組織奉獻”、“任何反社會思想都是邪惡且極度危險的”等等諸如此類的概念。同時還會控製民眾接受教育的程度,避免他們“知道太多”。
其次,各種暴力機關將嚴格管控社會,各種監視者和告密者將遍布社會每個角落,各基層組織也將自行承擔起監視居民思想變化的職責。在這張綿密的監控網絡之下,任何人的思想變化都會在第一時間曝露,接下來這個思想異端先是會遭到一係列社會性排擠,譬如求學、工作、生活等各方麵的各種刁難,人際關係的疏離,社會福利的剝奪。如果這個人此時幡然悔悟倒也罷了,如果還是不知悔改,接下來各種強力部門將對其展開各種形式的約談。到最後,這個人將從世界上消失——仿佛從未存在,找不到一絲一縷曾經存在過這麼一個人的痕跡,如果他運氣夠好,或許會在遙遠未來的某一天被某個考古學家從卡廷森林冰冷堅硬的泥土裏挖出幾片焦黑的骨頭碎片。
最後,也是最惡劣的一條便是奇跡和神明的存在。
生活中如果遇到不公與痛苦,人們會為此不快,會憤怒,會生氣,會因此而反抗。
然而,如果那是“神的決定”、“是你命中注定的遭遇”,人們麵對那非接受不可的“不合理”,還能夠產生反抗的念頭嗎?
不管是什麼人,都在心中豢養了神。
哪怕是無神論者,也同樣在心中豢養了名為“認命”的神。
所謂人生乃是無數偶然和必然積累的產物,正因為如此,絕不可能條理分明,也不可能絕對合理。努力並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回報,運氣也可能非常的偏頗不公,同樣的條件下未必都能得到同樣的結果,人生常常充滿了不合理。如果隻用一句簡單的“偶然”、“運氣不好”一筆帶過,恐怕絕大多數人都難以對此釋懷吧。
畢竟那就像是在訴說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意義——無論是努力還是決心,終究也隻是會被“偶然”所擺布左右之物罷了。
因果報應這種概念說到底,隻是智慧生物將理想訴諸語言和文字的產物罷了。
努力、懊惱、決心、忍耐、犧牲,還有理想——不管是再怎麼崇高的概念,仍然無法擺脫流於無意義的危險,未來總是既不確實又不合常理。
要是一直抱著這種消極的觀點及態度,智慧生物是無法活下去的。
也正因為如此,人們才會為種種不合理賦予人格化形象——神的試煉、神的惡作劇——借此讓因果報應的概念得以成立。
將名為可能性的選擇排除後,一切就不再是偶然,而是必然——將名為不合理的偶然冠上“神”之名,好讓自己心服口服,能夠坦然接受。
“沒辦法,誰讓神是如此安排的。”
為偶然披上神明的外衣後,人便能夠輕鬆認命。
比方說,如今自己將死在這裏的這件事並非無意義又無價值的偶然結果——而是神所決定的必然,因此自己也莫可奈何:那是偉大的意誌基於全體生命和全世界所裁定的結果,所以絕非毫無意義的犧牲,隻是卑微又愚蠢的自己無法推測出理由罷了。隻要這麼告訴自己,人們就能夠放棄反抗。
為對抗無價值或無意義的這種行為,迫使人們在心中豢養神。
如果是沒有神存在的世界,所謂的“神”也就止步於概念和心理寄托的程度罷了。但在這裏,神是實際存在的,畢竟神存在的證據不勝枚舉。而神的代理人或者教會自命的新神——即將通過接下來空前絕後的大戰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這個一事實很快將會作為常識根植於人們的意識之中了。
仿佛時刻都高懸在自己頭頂,隨時可能落下一般;
彷佛一伸腿能夠震碎山巔、一揮拳劃破天際一般;
仿佛隻要振臂一揮就能引發天變地異,令災難與世間同在一般;
在這種既容易理解,又具備壓倒性的強大力量麵前,人們將被迫體認到自己其實跟塵埃沒什麼兩樣——所以被不合理的命運擺布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通過大戰向全世界展示出這種足以讓人們死心、默默接受被支配命運的具絕對性力量,正是李林與教會意圖達成的終極目標。
就這層意義而言,這正是實現絕對支配所不可欠缺的最重要保障,一旦完成,世界將徹底陷入封閉,再也沒有所謂的未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