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鳥(三)(1 / 2)

馬赫的手指敲擊著車窗邊沿,毫無焦點的視線投向車窗外,負責開車的艾潘妮乖巧安靜的注視著前方紅綠燈和交警的動作,如同一個認真聽講的學生。缺乏交集的沉默和凝重的低氣壓支配著車內。

會變成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對馬賽家倉庫的檢查結果是一無所獲。

一無所獲。就像字麵意思所表達的那樣,沒有恐怖分子,沒有人員生活、治療的痕跡,也沒有使用魔法後留下的瑪那痕跡,除了一堆麵粉,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其實這在辦案過程中是很常見的事情,你不能指望送到你手裏的每一條線索都是正確的,這些線索常常彼此矛盾,甚至完全背道而馳,豐富的經驗和敏銳的直覺或許能讓你學會找到捷徑走出案件的迷霧,可經驗並不是每次都能正確發揮作用,有時候經驗和直覺很可能會把你帶進和真相相距十萬八千裏的溝裏去。

那麼,經驗豐富的高級偵探是上演了“經驗和直覺並不總是可靠”的經典範例嗎?

旁人或許覺得就是這麼一回事,馬赫自己對此則有不同的看法。

的確,對麵包店、住所、倉庫的搜查結果都是白的,但皮耶爾.馬賽這個人卻是灰的。

是不是覺得很矛盾?既然都搜不出什麼過硬的證據了,怎麼還把馬賽放在懷疑對象之列?其實會有這種想法的大多數是平民百姓普通人,秘密警察的思路和社會大眾完全不同,懷疑是他們的本能,在他們眼裏,世界上就沒什麼無罪之人,隻有犯罪者、犯罪嫌疑人、犯罪者的預備隊。

或許皮耶爾.馬賽有良好的社會信用記錄,算得上模範國民,但是對這類有著強烈出人頭地欲望的人來說,所謂身份,所謂記錄,不過是一個通向更高位置的踏腳石,一張高速公路的通行單。他們並不是真的喜歡去遵守秩序而去嚴格遵守,從這層意義上來講,那些記錄根本不能做數,連參考的價值都沒有。

回到皮耶爾.馬賽個人身上,毫無疑問這個男孩有著極為強烈的上進心,為了盡早通向成功大道,他不斷努力,也很珍惜他努力的成果。像這樣一個人不存在任何幫助恐怖分子的動機,因為那等於是在摧毀他努力的成果,還會將他整個人生都搭進去。搜查的結果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人類並不是徹底理性的生物,很多時候明知道正確的選擇是什麼,卻因為“衝動”、“喜好”這些莫名其妙的的理由幹出蠢事來。眼前不就有查理曼瘋狂作死,結果自滅成功還成就了帝國的例子麼?

一個男孩因為某些衝動、一時的靈光乍現幹出無可挽回的蠢事,其實反而是一件極為合理的事情。

當然,這隻是一種見解,連推斷都算不上,更支撐不起馬赫“保留懷疑”的選擇。

真正促成馬赫做出這個選擇的,是當他和艾潘妮對倉庫搜查結束,發現一無所獲時,馬賽那一聲低沉短促的歎息。

如果不是恰好轉身,如果馬赫的耳朵不是又長又靈敏,那他很有可能錯過這一聲歎息。那聲歎息乍一聽會以為是對搜查終於結束,安然度過一劫鬆了一口氣。但聽在馬赫耳朵裏,那一聲歎息中還帶著一絲落寞和失望。

或許那是馬赫的誤聽,或許是馬赫的主觀判斷讓他給那聲歎息添加了本不存在的信息,可不管怎麼說,馬赫就是覺得皮耶爾.馬賽身上還有疑點。

“如果您真的覺得那個人可疑,要不要申請‘預防性保護’?把他直接弄進總部大樓,由刑訊專家來接手?”

黃燈停止閃爍,艾潘妮輕踩油門,綠燈恰好亮起,跑車迅速穿過十字路口。

“這樣不是不可以,但別忘了,我們沒有決定性的證據。”

馬赫托著腮幫,嘴裏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活像翻了牙疼的老狐狸。

所謂“預防性保護”其實和“預防性逮捕”是一回事,區別隻有對象不同而已。

“預防性逮捕”針對的是有犯罪記錄的國民,《帝國刑法》第四十二條規定,對於慣犯和“反道德”的罪犯,可以在他們沒有作案時就實施“預防性逮捕”,隻要有懷疑就可以實施。按照帝國官方的說法,有些犯罪是與生俱來的癖好,就像音樂天賦或頭發顏色一樣,會伴隨著血脈傳承。考慮到這一點,法官和法律在對罪犯定罪時,除了具體罪行的內容、情節輕重、對社會造成的影響之外,還要把罪犯的先天特征也考慮進去。比方說,一個不良少年,在第一次參加街頭鬥毆或是在學校裏霸淩同學,從受害者身上搶走幾馬克,就很有可能被判處死刑,而且很大機率會是公開絞刑——如果他是個四等公民,而且長得賊眉鼠眼的話。判決書會宣布“此人顯露出對犯罪的病態愛好,這種犯罪傾向深深根植於他的血統和本性之中,排除了他作為帝國國民中有用一員的可能性”。所以諸國校園裏難以根絕的校園霸淩在帝國境內一直保持在很低的水平——敢搞事情的學生都被公開絞死了,坐在課堂裏的都是珍惜性命的乖寶寶。但反過來,你是一等公民菁英學校的學生,欺淩對象是一個三流學校的四等公民學生,那麼即使因為一句話便開槍射殺對方,法庭也會判你當庭交保釋放,因為你的行為“沒有社會危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