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希斯坦牌鋼琴發出敲擊白銀一般清脆悅耳的聲音,恍如清泉流淌,又像是從天而降的星光。

春日的陽光灑滿院落,精心打理的庭院散發出陽光和青草、月桂獨有的芬芳。微醺的暖風撩起窗紗,吹拂過大廳,幾乎讓緊繃的大腦就此鬆懈,拋開一切煩惱和工作,就這樣躺在草坪上,沐浴著暖陽和威風,沉沉睡去。

說是這麼說,現場卻沒有誰真的敢放鬆,哪怕一秒鍾的鬆懈都可能帶來殺生之禍。

帶來這種與季節截然相反的肅殺之氣的,正是站在大廳中央敲擊琴鍵的男子。

之前的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的英雄;

被皇帝多次召見並授予功勳的英傑;

隱秘戰線的頭號殺手;

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惡魔;

連哭個沒完的孩子聽到其名都會立即閉嘴;

躲開其視線的士兵會血濺當場,執勤中打個哈欠的哨兵會被綁在航空戰艦艦艏上任其餓死;

被眾多驚悚傳言包圍的男子。

和他相比,周圍猶如機器或雕塑一般冷漠的衛兵都顯得親切可愛。

“這琴保養的很不錯,音也調的很準。”

手指從琴鍵上挪開,重新戴上手套,男子開口說到:

“很棒的琴,很棒。”

“是的,閣下。”

馬赫一手托著軍帽,將腦袋深深低下。

他今天沒有穿便裝,而是穿著筆挺的製服,表情依舊冷漠,但多了幾分僵硬。

作為案件的直接負責人及令帝國顏麵盡失的事件直接責任人,馬赫根本無法拒絕這次召見,已經做好覺悟的他甚至在出門前就已經在書房裏留下了遺書——這是他昨晚的成果,昨晚馬赫死盯著桌麵上的手槍、毒藥、文件紙看了整整一晚上,直到臨近天亮,他才提筆寫好遺書,放進抽屜裏。

名譽自殺——這是許多任務失敗的軍警係統成員的末路,也是他們挽回名譽的最後機會。在帝國的特有環境氛圍下,掛著“失敗者”的牌子苟活絕不是什麼美好的體驗。與其連累家人一道在冷眼和嘲弄中度過餘生,朝自己嘴巴裏來一槍似乎是更好的選擇。最起碼遺屬不會因此受牽連,撫恤金也足夠保障他們的的生活。

馬赫也想過通過一死扛下全部責任,借此保住家庭。可他終究沒有選擇把那支結束了無數人生命的9㎜公務手槍塞進嘴裏。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榮譽自殺得以成立的前提是上級默許,不管是言語還是動作上,不管是暗示還是很直白的告訴你“為了帝國,請你自裁吧”。沒有這一道程序,一律隻能算是畏罪自殺。遺屬非但得不到撫恤,還會被當成罪犯家屬對待。

毫無疑問,馬赫深深愛著家人,為了這份從來都不會說出來的愛,他已經做好覺悟,承受雷霆之怒,隻求用自己的一條命保住家人。

“紮維爾.馬赫高級偵探。”

“在,閣下。”

“我看過你的檔案,資深高級偵探,破獲了不少地下組織,親手逮捕過不少重犯、要犯。如果沒有什麼意外,晉升部門主管乃至做到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局長也不奇怪。”

鋼琴持續發出單調的高音,聽上去就像是壞掉的警報器。

“‘冷酷、精明、一往無前、善於思考’——被許多上級如此評價的你,在那個時候到底是什麼原因建議暫時撤退呢?”

一邊在心裏嘀咕著“果然來了”,馬赫一邊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回答到:

“這是基於現場戰力對比,確認以當時的戰力無法有效壓製對手,難以避免最惡劣狀況之後所做出的判斷。”

“也就是說,你認為帝國贏不了?”

“帝國可能會贏,也有可能會輸。但下官確信以當時的戰力,不足以在事態惡化之前完成對整塊區域的壓製以及殲滅隱藏在人群中的叛亂分子。”

“這種軟弱的語氣……馬赫高級偵探,你是失敗主義者嗎?”

“下官並不是。”

“那麼,你又是根據什麼來判斷戰力不足?現場聽從你指揮調度的戰力足足有一個加強營。不管是執行壓製和‘消毒’作戰,應該都足夠了。我實在想象不出會發生‘時間不足’的理由。”

“閣下。關於這部分,下官已經在報告中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