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孤憤怨
臣子們日日奏書自古的君王,要立碑頌德,留以後世瞻仰,然我又細想了,我這一生,從頭至尾,世人許是看我君臨天下,手握權柄,身處至尊之位,該是呼風喚雨的逍遙,卻不知我伶仃始終,親人死別,友人生離,愛人相殺。
沒有人知道,我這一路走來的日子是有多難熬,思索了良久,立碑刻文的,那丈高的石頭,寫得了甚麼。
碑文再繁美,也抵不過半載灰垢,蒙上了,也就從此湮沒了,人走茶涼罷了。
這人老了,思緒也就越發纏著過往種種不放了,夜裏坐在閣裏的躺椅上,恍恍惚惚又想起了少年時光。饒是奇怪,一切都覆上了朦朧的霧靄,即便是血淋淋的場景,都成了幻境般的縹緲。
天朝上京,午時,西市口人群擁擠,大抵是人們都知道,又有逆犯反賊要殺頭示眾,每日索然的日子,實在無味,遊街殺頭,判官讀著的跌宕狀紙,不知比過多少日日兜轉的戲文,這樣難得的場景百姓都愛看,也從來懶得分,更也分不清,其中的孰是孰非。
要殺頭的人犯其中有個豆蔻之年的少女,她是霍瀛,是霍家的最小最寵的姑娘,是整個上京最驕矜的女兒,她冷冷的跪在那兒,眼裏是四下百姓的嘈雜笑鬧,自己的滅族之恨,無故冤屈,無處可訴,無人掛心,倒不如人頭落地,一腔熱血惹人注目。
大抵真的是這樣,天朝愚民已久,這樣的愚民真的看不出什麼是嘲諷,更分不清什麼是黑白,他們簡單愚笨到隻知道看那須臾熱鬧,毫不關心自己冗長無味的生命,該怎樣過去。
劊子手手起刀落,少女的人頭滾在了台下髒汙的泥裏,一雙憤恨怨懟的眸子還睜著,盯著愚民們踏著爛泥的破爛鞋子。
大雨滂沱,漫天的落雨幕傾瀉,不過片刻光景,血染的長街消退了暗紅,那融了萬人鮮血的血澤,沉積的難訴冤屈,化解在雨水裏,四麵八方的流散,仿佛再也尋不得蹤跡。
那蕭瑟衰敗的院落,在驟雨雷鳴下,搖搖欲墜。發著高燒的女孩兒臉色蒼白,裹著破爛的棉被,瑟縮在漏雨的床榻中。
女孩兒半夢半醒,仿佛看見了自己許久未見的小姨,她雖燒著,也還算清醒,她清清楚楚的記著霍家滿門大抵都已經沒了活口,她也不害怕,再怎麼樣也是自己許久未見的親人,那些曾經待自己最好的親人,她輕輕的笑了,伸著凍得青白的小手,想要勾著小姨。
霍瀛看著眼前虛弱的女孩兒,再這樣破敗簡陋的屋子裏,縱然身處地獄多年,心中的恨意依舊洶湧席卷而來。
外頭電閃雷鳴,霍瀛出了屋子,孑然是個漂蕩的孤魂,她站在簷下,身邊那玄衣鬥篷罩著的影子,就連麵孔都用玄色的麵具掩著,像是在等著霍瀛。
“我不會走的。”霍瀛慘白的臉,怨毒的眸子,語氣裏是無比的決絕。
“天朝氣數將近,王朝將亡,此是必經之路,爾無須執著於此,多念一刻,便就多苦一刻。”影子的聲音沒什麼起伏,是極致的冷漠。
“霍家百十條人命,征西軍萬萬條冤魂,為這天朝惡政枉死的性命,要為天朝的滅亡喪命,這是甚麼的道理?”霍瀛滿腹怒火。
“這就是人口中的天道輪回,你們世世代代口口相傳的道理。”影子依舊的冷漠。
“我要天朝亡在我霍瀛的手裏,我會親手殺了盛武帝,胡長安,誰都攔不住我。”霍瀛蒼白淒然的麵孔盡是決然,言罷,她的影子越來越淡,那影子方才察覺出異樣,他衝進屋子,床榻上那孱弱的孩子早已換了副麵孔,眉目裏盡是霍瀛往日對他的挑釁神態。
“爾瘋了,這樣的邪術,一但失敗,便是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黑衣男子鮮有的激動,指著霍瀛。
“此仇不報,我霍瀛何以超生!”榻上的女孩兒眉目陰鷙起來,麵對著那冰冷的影子,沒有絲毫畏懼,她知道隻要她進了女孩兒的身體,那影子便拿她沒有辦法。
“大人何苦如此認真,哪裏都不差我這一條遊魂,況且大人尋了千百年的前緣,可就在這一世才能找到了。如若我乖乖就犯,大人功德圓滿,可就再沒有機會了!”霍瀛言語裏盡是挑釁,她深深知道這於那影子,是多麼大的軟肋。
那影子果然妥協了,轉過身去,道:“罷了,這身子隻有十年的陽壽,本令且容你胡鬧,十載過後,自來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