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處的青磚地麵幹燥,被從紫砂水缸之內飛濺出來的清水打濕,留下一片深色水痕。

水麵上浮現著海棠樹的幻影,姚乙棠身姿嫋娜,半倚在樹幹上,一雙美目微垂,視線在麵前的青年身上上下掃蕩。

注意到了對方脖頸處肌膚上顯露出來的曖昧吻痕,女人的眼神頓時變得饒有興味。

“那我換種問法,”張青嵐無視對方神色之中的探究,眉目平和,嗓音淡淡:“既是幻陣,又憑你意念而動,何不索性直接殺了敖戰便罷?”

張青嵐神色冷靜,說的話也好似出自真心,不像作偽。

“萬事萬物久則生變,況且若隻是將我們困於幻陣之中加以控製,你又究竟想要看到什麼樣的戲碼?”

如同淬了冰一般的聲音回蕩在姚乙棠耳邊,令她心頭一顫,連帶著表情也一變再變。

並未正麵回答張青嵐的疑問,女人最終也隻是偏頭冷哼,胡亂搪塞一句:“我願如何便如何,何時輪得到你這凡夫俗子置噱?”

張青嵐見狀,反而不再步步緊逼,繼續言語。

青年脊背直挺,負手而立於空地之上,沒了在敖戰麵前時候的溫馴可欺,整個人如同出鞘的長刀。即便是靈力低微又身處被動,氣勢依然銳利。

張青嵐一雙鳳目半闔,抬起手,指尖輕搭在那紫砂水缸的邊沿:“之前在百花樓裏的那些人,你把他們怎麼了?”

忽然轉換的話題令姚乙棠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時在樓中瘋竄的淡藍火球,還有自己因此而耗損過半的妖力,臉色一下變得難看:“……不過是清除了記憶,將人遣散罷了。”

張青嵐不置可否,食指指節敲擊在水缸的缸麵之上,發出幾聲輕響。

他並不太懷疑姚乙棠這話的真實性。

畢竟當時事發突然,沈春綠的出現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姚乙棠目標明確,至今為止,所作所為似乎都是以敖戰為中心。

那個記憶殘缺、看起來卻並無大礙的更夫姑且能夠印證對方的說辭。

趁著姚乙棠的幻影還未消失,張青嵐追問:“畢家兄妹也是你抓走的嗎?樓裏的妖物又是怎麼回事?”

聽到一個“畢”字,姚乙棠眼神微動,隨即悠然道:“人的確是我帶走的,放心,他們兩個沒有任何危險。”

“至於後者,你我二人立場相對,我為何要平白告訴你真相?”

話音落下,地麵便突然傳來了一陣震顫,張青嵐毫無防備,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眼前的紫砂水缸同樣受到影響,原本沉重到足以將它固定於地麵的重量,在這顫動麵前仿佛不堪一擊,整個水缸開始左右搖晃。

其中的清水也因為這樣劇烈的晃動而往外溢出。

水麵上女人的身影本就不算清晰,如此一來,竟是更加淺淡,如同被清水暈染開來的墨筆畫卷,連帶著身後的海棠樹葉變得模糊不堪。

張青嵐擰著眉頭,視線緊盯在女人逐漸消失的身形上。

像是知道了自己即將從這幻陣之中抽離,姚乙棠神情微鬆。沒了之前特意端出來的高高在上的姿態,整個人恢複了之前在現世裏表現出來的溫和無害。

地麵的顫動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姚乙棠的消逝而逐漸平息,水缸兩方搖晃的動作也隨之慢慢靜止。

張青嵐冷眼旁觀,眸色深沉。

就在姚乙棠最終湮沒與空氣中的一刹那,四合院中響起了她的聲音:“祝君好運。”

院落內重新恢複了一派靜謐。

清風吹拂,撥動著屋簷底下的紅紙燈籠,發出幾聲脆響。

除了青磚石台上大片的水漬,以及水缸之中剩下的半缸清水,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

張青嵐獨自站立在四合院中,抬手撫上那質地粗糙的水缸,若有所思地朝裏望了一眼。

……

重新走回到房間之內,張青嵐摸了摸自己衣袖上被水打濕的痕跡。

對於姚乙棠的話,他隻信了三分。

兩人一來一往,看似談及了許多隱秘,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從姚乙棠嘴裏說出來的這些話中,不僅破綻疑點不少,邏輯也並不能自洽。

畢家姐弟為何被抓?

百花樓裏的怪物又是什麼?

若是姚乙棠來到燁城、鬧出如此多的事端隻為吞噬真龍之力,又為何不速戰速決,留下三月破陣?

幻境同姚乙棠息息相關,而她本身卻是隻作為一抹幻影存在,甚至沒有任何攻擊性。

水缸作為媒介,更像是被動觸發的機關,若不是自己今日的一番動作,指不定何時才能將這幻影放出來,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