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凝月吟詠一般的古怪語調飄忽不定,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濃重黑霧。

黑氣匍匐於青磚石麵,順著兩人的腳踝攀爬而上,最後化作一抹薄紗,勾纏於雙眼之前。

隨著那薄紗蒙眼,一陣眩暈登時襲來,濃霧逐漸沒入七竅,令人眼前驟然一黑,隨即墮入無盡空茫之中……

張青嵐隻覺得眼前一陣恍惚,再回神時,周遭已是換了一副場景。

額前渡來的是殿內白玉地磚的冰涼觸感,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正跪於大殿正中,右手緊攥著一根生了紅鏽的鐵鏈,久久不動。

那雙手明顯就是少年人的手,尚未長開,被鐵鏈鏽蝕的部分劃了幾道細微的血口,疼痛之中還夾雜了些許癢意。

……意識仿佛泡在一汪溫水之中,一時間竟是叫人分不清何為真實,何為虛幻。

四周響起的是編鍾被敲擊時發出的清脆樂聲,少年五體投地,身披一件狐毛大氅。

雪白狐裘被暗紅血色沁染大半,肩頭還落了厚厚一層未化霜雪,渾身上下的肅殺氣質同那尚在歌舞升平的宮殿格格不入。

本應此時上場的舞女被渾身浴血的少年嚇得後退幾步,瑟縮著圍作一團,躲在樂師身後不敢再前進半步。

坐在兩側的大臣們則麵麵相覷,大殿內靜得落針可聞。

直到一道男聲響起,這才打破了原本近乎於死寂的氛圍:“……父親既是允了你把這奴隸帶回世子府,三弟還是速速起身罷,莫要影響宴席繼續。”

聽到了這句話,那殿中長跪不起的少年方才挺起身板,額前磕出來的傷口裂開,殷紅血滴順著兩鬢滑下來、砸在羊脂玉製成的地磚上,留下一朵蜿蜒的花。

手中鐵鏈因此晃動,發出喑啞的幾聲怪響——眾人順著響動發出來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鎖鏈那頭赫然掛在一個身材健壯的青年的脖頸上。

此時正值隆冬臘月,那人卻是隻著一身染血布衣,形容比少年更加狼狽。蓬頭垢麵,滿身被野獸撕咬而留下的傷痕,右肩血肉撕裂,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少年對他人的灼熱視線恍若未聞,挺直了脊背半跪著,先是朝左前方說話的那名青年瞥去一眼,隨後才收回視線,轉而直勾勾地盯向眼麵前端坐在高台上的中年男人,平靜道:“父親,大哥說的可是真話?”

被他稱作“父親”的男人身著華服,盤腿坐在金絲軟墊上,臉色憋得鐵青。聞言將手中緊捏的青銅酒樽大力甩至高台之下,酒樽碎裂,發出“嚓”的一聲脆響。

也不知花費了多少功夫壓抑心底怒氣,裕國公手背青筋畢露,過了許久,方才大手一揚,粗聲道了句:“隨你。”

少年這才鬆了眉頭,隨後開始規規矩矩地磕頭拜謝,待到將那些繁瑣禮節一一完成,方才站起身,牽動手中鐵鏈,垂眸喚來數名侍衛,將那昏厥過去的青年從殿中抬走。

脂玉磚石上徒留一地血跡,星點斑駁,格外刺眼。

……

外麵是風雪大作,樹影飄搖,世子府內卻是紅燭暖炭,將凜冽風霜嚴嚴實實地擋在門外。

少年反身將鏤花木門拉回,單手捧了銅盆進屋,拉開虛掩著的琉璃珠簾,一股淺淡的血腥氣便從裏屋飄散出來。

此時正橫臥於屋內長榻上的男人見他走近,臉上當即顯露出來一個混不吝的笑容,未受傷的那隻手墊在腦後,腦袋上纏著的繃帶雪白:“喲,咱們三少爺終於舍得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