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水官解厄。

天頂上好似被潑了一道濃墨,暴雨下得惶急,伴隨著震耳雷聲,雨絲在雪白電光之中勾纏成一張細密的網。

轟隆隆——

隻聽見那驚雷直墜而下,猛烈得好似要劈裂地上的山川湖海一般,叫人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捂上雙耳,再不敢恣意窺探天威。

晉陽城中街道早已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雨勢猛烈,不過半個時辰,洪水便已漫過大半青苔石階。

每家每戶廊前都掛著兩盞提燈,隻是其中燈燭不知多久以前便滅了個幹淨,長街上徒留數百盞素色空燈,在狂風之中伶仃飄搖。

緊接著又是一道白光閃過,在震耳欲聾的雷聲中,朱雀街上那裂得隻剩下小半的石獅子背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轉瞬間,一道白色身影躍入雨幕,冒著大雨,在空蕩無人的街道上一路狂奔。

那人步子雜亂,卻算不得緩慢,身上披著直至腳踝的雪白長袍,一腳踩在水坑之中,飛濺起來的泥水瞬間將長袍邊沿浸得濕透。

顧不得身上髒汙和天地之間的凶猛雨勢,張青嵐咬牙朝著晉陽城外奔襲而去。

少年鬢邊烏發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蒼白而瘦削的臉頰上,粘膩地糾纏成一團。他抬起手胡亂地擦去眼睫上掛著的水珠,隻可惜即便如此,眼前景象仍舊被滂沱大雨模糊成一片,叫人看不真切。

關住他的密室設在晉陽城深處,天祭大典的祭台卻是搭在東海沿邊的鐵藤崖上,二者相差足足十餘裏地……為了阻攔他,張凝月可謂是煞費苦心。

張青嵐眉眼之間漸漸染上一絲煞氣,原本清亮透徹的眸子裏也在雨夜之中變得晦暗。

……

隨著時間推移,傾盆大雨非但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愈發猛烈,豆大的雨點砸在人身上,帶起輕微的痛楚。

狂風大作,將山崖邊上林木的細瘦枝條悉數折斷,在泥濘山路上留下一片狼藉。

張青嵐唇色發青,長袍上滿是冰涼雨水,五指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之中,依靠著這般自虐帶來的痛感保持神智清明。

就在他快要攀上鐵藤崖的瞬間,隻聽一聲犀牛角吹響的長號震徹山崖,隨後帶起無數低沉沙啞的吟唱之聲,虔誠而肅穆。

隻是這份虔誠肅穆之中又摻雜了一絲難以言明的詭異,好似白璧微瑕,清池染墨。

聽到那聲熟悉吟誦,少年心神巨震,瞬間扯斷了手中握著的粗壯藤蔓。

他不住手腳並用,踉蹌著朝山巔爬去,卻是不經意間踢中橫亙在半路的山石,狠狠摔倒在地。

一時間渾身劇痛,少年悶哼一聲,不知掙紮了多久方才勉強起身,死死盯著遠處於山巔處緩緩升起的祭壇。

手背青筋暴起,張青嵐手腳並用,試圖從泥沼中掙紮脫身,一瘸一拐地朝著祭台走去。

——山崖之上,數百名白袍使者團團圍攏於祭台周邊,臉上帶著鎏金麵具,雙手於前胸結印,半闔雙目,口中念念有詞。

嗡鳴一般的詠唱聲在浩蕩天地間緩緩響起,好似於平靜湖水中投下一顆石子。

頓時,山崖上狂風大作不止,天邊的薄雲如蛛網般裂開,一道閃電就這樣朝著祭壇四周的二十八根金絲楠木直劈而下!

白袍使者見狀非但沒有離開,臉上反而浮現出更為瘋狂的崇拜神色。他們很快便將雙臂抬起,隨後人群一分為二,朝左右兩邊退去。

待到電光緩緩消散,其中的二十八根金絲楠木在雨幕之中愈發亮眼,**上雕刻著密密麻麻的古怪符文,竟是隱隱含著一絲血氣,異常邪性。

大祭司單手背在身後,踱步走出人群,周身覆著一層靈氣將雨滴隔絕在外,沒有沾濕身上烏羽大氅半分。

身旁很快便有一人站出來,單膝跪地、雙手抱拳,低頭沉聲道:“祭司,天祭大典的祭品已經齊備。”

“吉時已到,還請大祭司住持祭典。”

老人裸露在外的手背幹枯如樹皮,如今緊握著法杖,凸顯出來根根分明的筋脈血管。

聽到那白袍使者的話,大祭司微微頷首,以示應允,在眾人熱切企盼的目光之中緩步登上祭台。

高台正中落著的是同三日前一模一樣的青銅爐鼎,銅鼎足有二人之高,上鍍一層淺淡瑩光,被如瀑般的暴雨來回衝刷,水珠彙集、沿著鼎身緩緩向下流去。

……青銅鼎前還跪著一人。

那人麵容被額前散落著的長發遮掩,變得模糊不清。或許是迷藥的緣故,他雙膝跪地,低垂著腦袋,雙手被反綁在身後,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