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戰身上的妖氣已然濃烈得幾欲化作實質。
他眼底赤紅之光未褪,尚未收回的龍尾正在不住拍打著地麵磚石,一雙劍眉緊擰,死死盯著手中麵具不放。
地麵上的灰堆正在以一種極不顯眼的頻率震顫著,發出很難被捕捉的細微嗡鳴。同蒼穹之上轟鳴的電光響雷相比,幾乎可以算得上是無知無覺。
神思混沌的蒼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隨後在短暫清明之中收緊五指,將鎏金麵具捏得稀碎,任憑那物事在自己的指縫間化作齏粉。
似乎是一時想不起來之後應該做些什麼,敖戰渾噩地定在原地,雙目失焦,一副絲毫不設防的樣子。
——破空之聲便是這時傳來的。
那是極短的一瞬,隻見原本鋪陳在地麵上的塵埃粉末倏然揚起,迅速彙聚成一道旋風,在祭台上左旋右轉,瘋狂攪動著滿地的碎石沙礫。
颶風之中緩緩浮現出一道人影,隨後便朝著蒼龍心口疾掠而來!
“死而複生”的大祭司魂體更趨於透明,如今沒了麵具的遮掩,底下黝黑蒼老的一張臉孔徹底暴露,他目露凶光,咆哮著撲上來,試圖用自己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指掐住男人的脖頸。
隻不過祭司的指尖甚至還未觸碰到蒼龍的衣角,耗損了不少靈力的魂體就被一道猛然爆破的氣流整個掀翻。
敖戰仍舊不甚清醒,隻能憑借妖獸本能,操縱妖力將對方的攻勢化解。隨即向後疾退半尺,霎時周身青光大盛,重新化作龍身,低嘯一聲衝向長空。
大祭司感受到空氣中暴漲的真龍威壓,隻覺胸口一陣滯澀阻悶。作為魂體他本不會輕易消亡,隻是先前被敖戰龍焰擊中,生魂雖能重凝,卻也需得付出不小的代價。
蒼龍暴怒,在半空之中幾番盤旋,每每捕捉到大祭司的氣息便是狂風暴雨般的一番猛烈攻擊,龍焰好似無窮無盡地砸落至祭司的藏身之所,化作漫天金光,細密交織著朝敵人強攻而去。
張凝月前去同玄瀾求援至今未歸,大祭司如今功力又並非全盛,在蒼龍凶狠攻勢下他根本避無可避,隻得且戰且退,一路被逼至祭壇邊沿。
蒼龍身形巨碩,騰雲駕霧徘徊於天際。
在結界外慘白電光的照射下,遊龍之影投至地麵,將祭台上的斷壁殘垣悉數籠罩其中。
蒼涼龍吟響徹天地,龍息帶著不滅焰火如墜落流星,不斷轟砸著底下似螻蟻一般渺小的魂體。
祭司奔逃,倉惶間好幾次同密匝的幽冥藍焰擦身而過,身上的鴉羽大氅被燒得七零八落,披散的白發雜亂焦黑,本就佝僂的脊背更是被壓得近乎彎折。
魂體被炙烤的滋味比皮肉之傷更不好受,不過是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大祭司的魂體便已愈發透明。他被迫再次散魂,轉瞬沒入塵埃之中,結界內那道腥臭腐朽的氣息也因此消失殆盡。
隻不過即便如此,敖戰此時也已經徹底陷入癲狂,再無理智可言。
尋不得目標的蒼龍被從心底逐漸升起的躁鬱支配,開始不管不顧地胡亂放出磅礴妖力,如同山呼海嘯一般向身下祭壇重重砸去!
不管祭台上是否還有掩埋在黃土之下的活人,飛速墜落的真龍之火便要將整座山頭夷平——
頃刻,一道金光蓮印在祭壇上空盛放,竟是生生托住不斷下落的龍焰。最後兩廂抵消,於半空化作一縷青煙。
玄瀾的布袍上印著零星幾點打鬥時留下的殘破痕跡,他恍若不覺,先是在周身和幾個黃土包上布下防護用的透明結界,隨後才帶著佟苓落至大祭司身旁。
趁著敖戰還未察覺底下的異動,玄瀾扶起老人肩膀,低聲喚了句:“……師父。”觸碰魂體時傳來的寒涼透過掌心,似虛似實。
大祭司嫌他來得太慢令自己無端狼狽,隨後冷嗤一聲,反手捉住僧人搭在自己肩頭的手腕。
枯瘦五指緊扣在他腕間作把脈狀,實則正飛速抽取著對方身上的生氣,以補充自己方才所消耗的修為。
靈力連同生氣正不斷地朝老人體內流去,玄瀾卻並不掙紮,而是垂著眼睫、一動不動地躬著身,神態恭敬得近乎於尊崇。
蒼龍仍在上空遊動不止,周身纏繞著濃鬱靈力和妖氣。隔著一層結界,頂上的劫雲層層累積混蘊,其中夾雜著的閃電雷鳴已經飽和到了一種可怖的境界。
天昏地暗。
大祭司眉間紋著一隻八足黑蛛,隨著從玄瀾身上抽來的精氣愈發飽足,蛛目開始變得渾圓,隱約透著紅光。
待到祭司自覺傷勢已複,加上思及離火之淵的大陣還須得玄瀾開啟,這才收勢,放開一直桎梏著玄瀾的手。
他斜睨一直默不作聲跟在僧人身後的白鹿妖一眼,冷聲道:“怎麼帶的是這小玩意兒?凝月呢?”
玄瀾臉色蒼白,低咳一聲道:“她已先至坎位備戰,待時機成熟便與我們同時催動絞殺大陣。”
“至於他,”玄瀾將佟苓頸上的點蒼印連同腕間掛著的銀鐲一並亮出:“點蒼印能夠激發他的血脈,爆發大量妖力。再加上南疆的引靈鐲,足夠操縱妖獸為吾等所用。”
“待到蒼龍入陣,便能供給妖力,牽引坤位陣眼。”
好似是要證明玄瀾所言非虛,那白發少年雙目失神,如木偶一般跟在僧人身側,單手牽著男人衣角,正乖乖地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大祭司思慮片刻後微微頷首,這才算是接受了玄瀾的說法。
轟隆——
震耳雷聲在天頂上倏然炸開,伴隨著不停閃爍的刺目白光。
大祭司抬頭凝視劫雲片刻,他目光稍厲,指尖勾彎起來幾下掐算,隨後對著玄瀾吩咐道:“真龍劫期已至,吾等可以動手了。”
玄瀾低頭稱是,緊接著拎起鹿妖後頸,竟是幾步後退、直直從高台邊界縱身躍下——轉瞬間,背影便在深淵之中消失不見。
不遠處的祭壇已是一片狼藉,其中作為祭品的無名百姓正被埋在土中低聲呻/吟。
大祭司留在原地,忍不住緊盯天上遊動翻滾的巨龍,一想到大陣將成,龍血龍肉終將為他所用,眸中便隱隱閃現出來貪婪的光……要知道,他為了這一天可是足足等待了三百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