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寺在城市另一頭,得到老爺子的特赦,溫敬和顧涇川一大清早就出門了。當時天還灰蒙蒙的,車窗上全是水汽,她出門時被撲麵而來的一陣寒氣逼得往後退了一大步,又趕緊回屋拿了件披風,這才上路。
顧涇川開車,溫敬被關久了,出來一趟竟然有點興奮,還特地給蕭紫發了條短信,半天沒得到回複,猜測她估計還在睡。溫敬有點羨慕,又有點無聊,點進微信看了看,又退出來,去翻給蕭紫發的短信,默念著一串號碼。
早上八點到香山寺腳下,恰好寺院開門。冬日裏山間濕氣重,走了十來分鍾腳尖便潮濕一片,他們沿著古寺的院牆一路朝裏麵走,半天才有可能碰見一兩位香客。
許是太早,又許是太冷,一向香火鼎盛的香山寺今日看起來有些荒涼。整座寺院寧靜絕美,偶有山間雀鳥聲驚起,萬籟中足見天音,心明幾淨。
他們一路交流很少,到了正殿門口已經沒有聲音了,各自將在山門口買的香點上,插進門口的銅爐中,隨後進入正殿跪拜。
大雄寶殿裏正好擺著兩方跪台,溫敬和顧涇川一左一右伏下身。諸神在天頂觀望,世間善男信女總有太多繞不開的情結。禮拜之後,他們離開正殿,來到姻緣樹旁。
賣許願帶的小沙彌拎著竹籃過來:“兩位施主好早,要不要買姻緣帶?”
溫敬和顧涇川對視一眼,無可無不可地買了兩條,各自寫上心願掛在樹上。溫敬踮著腳,將姻緣帶係在一根高高的枝杈上,看紅色絲帶隨風飄動,很快就和數不清的姻緣帶混在了一起。紅塵紛擾,大概永遠都糾纏不清吧?
從寺院後山往下,有一處以齋飯聞名遐邇的草廬,九百九十九級台階通往兩處,分別是素齋區和觀景區。溫敬和顧涇川都選擇素齋區。兩人起得早,肚子早就咕咕叫了,這長長的台階走起來未免讓人心煩意亂。碰巧台麵又滑,溫敬好幾次差點跌倒,都被顧涇川扶住了。
他忍不住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是慢點吧。”
她果然走得小心了些。
顧涇川看著她這般,忽然想起初次見她的場景。四年前時報廣場恐怖襲擊發生時,他剛從百老彙劇院出來,看見她被拉上路演舞台,和一群濃妝豔抹的女孩一起熱舞。她顯得很局促,那張素顏的臉在人群裏異常突出,她的每一個舉動都被放大。他看見她小心地踩著光影,配合那些女孩的動作,盡管有些滑稽,但她還是完成了一場非常火辣的表演。
他很少關注這類路演,也可能是被剛剛劇院裏那場讓人昏昏欲睡的演出攪得有點亂,竟然看完了那些女孩的整場表演。他的目光一直緊緊追隨著她的身影,他承認他被那些火辣性感的動作弄得不知所措,甚至丟了魂。
直到他後來回國,在溫時琛的辦公室看見他們兄妹的合影,那些隱藏在心底的怦然而動,忽然炸裂,一發不可收拾。
溫敬走了好遠,見他沒跟上來,輕聲詢問:“涇川,怎麼了?”
顧涇川回過神來搖搖頭,追上她。
他心裏有很強烈的衝動,令他瀕臨理智坍塌的邊緣,好在這看不到頭的台階很快到了盡頭,他抹了把頭發上的水汽,心也跟著冷靜了。
有生之年,他將再難見到那場令他魂牽夢縈的路演。
兩人坐下,因為時間還早,草廬還沒有客人,他們點的齋飯很快就上了。溫敬難得喝了兩碗小米粥,直誇店家手藝好,小米粥黏稠軟糯,齒頰留香。顧涇川看她高興,也不自覺地多吃了點。
兩人吃飽喝足,在草廬閑逛。溫敬拿著手機看了一眼,蕭紫還沒回她短信,她又不得不收起來。見顧涇川看她,她趕緊解釋:“蕭紫最近一直消極怠工,你看都九點多了她還沒回我短信,肯定是在睡覺。我看她呀,現在就已經過上準溫太太的日子了。”
顧涇川忍不住笑:“她和你哥也算苦盡甘來。”
“是啊,我哥從小到大的擇偶目標都是知性大方的女人,誰承想會在蕭紫這條小溝裏翻船呢。”
顧涇川忽而低頭:“溫敬。”
“啊?”
“你去吧。”他微笑,“去找他吧。”
溫敬有種被人看穿的尷尬,支支吾吾:“涇川,我……我就是太久沒回公司了,有點擔心,所以才……”話說到一半,她懊悔地攤手,“被你知道了,我是在等他的電話。”
從A市回來後,她就一直在等周褚陽的電話,可惜手機一直很安靜。
顧涇川坦然:“沒關係,你去吧,我會跟爺爺解釋的。”
“涇川……”
“千萬別說感動的話。”顧涇川朝她揮揮手,“快去吧,你再這樣看著我,我怕自己就舍不得了。”
溫敬眼睛一酸,她垂下頭,轉身離開。
顧涇川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直到全身都涼透,他才原路折返。他沒有直接從草廬離開,而是一個人重新走完了那九百九十九層的台階,回到姻緣樹下。
小沙彌見他去而複返,麵上是看盡世態炎涼的淡定神色,朝遠處走了幾步,給他足夠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