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拾音賣了個關子,環視一圈後緩慢說道:“地下比武方式,如果那個中國人能一個人打趴十三個,指揮官就會按照他的辦法解決這件事。”
“打贏了?他打贏了是不是?”旁邊有人激動地搶話,雙雙對視,把臂相擁。
答案未名,眼眶已濕。
“是啊,贏了,為了戰友的清白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一群男人輪流照顧他,都覺得太值了。後來這件事在華人軍圈裏傳開了,還有好多小姑娘自發去照料他,可把大夥羨慕得不行。”
明明說著開心的事,馮拾音卻慨然地歎了口氣,揉揉眼睛裏的沙子。
“那是第一次中國人的名字被載入西點軍校的榮譽豐碑上,和他一起參加行動的空軍說,如果剩下的五個人能有一個得償所願的機會,大概都是想看一看這個男人笑起來是什麼樣子。”馮拾音直勾勾地盯著溫敬說,“他當時老嚴肅了,一點也不愛笑,不過說真的,我就服他一個人,隻服他。”
溫敬抿了口白酒:“我知道。”
馮拾音似乎覺得她這表現還不夠,還不足以令他滿意,趁著酒意貓著身子湊近她,沉沉說道:“如果你像他那樣,每天睡覺抱槍比抱被子還自然,胃疼到昏厥隻當作打了個噴嚏,一年365天有至少300天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狹窄潮濕的小旅館、全是刺鼻濃煙的樓梯間、高窗透進一點光芒的廢棄工廠、下著雪的天橋底下獨自一人生活,看著身邊的人,聽著他們的交談歡笑,感受像電影疊畫一樣錯綜複雜的人生,茫茫然抬頭低頭,單節奏地動作,反應過來時,隻有手指間的煙遞到唇邊,鑽進肺腑裏,真實而滾燙。這個時候你就會明白,他在用所有資本愛你,是件多麼辛苦的事。”
溫敬還是點頭:“我知道。”她將杯子擺在他麵前,杯沿輕碰,像是致敬同道,溫柔中無形莊嚴,“他從未跟我說過一個字,我卻好像已經看完他這一生。”
這個世上的確會有一些人,一直偽裝沉默,飾演謊言,背陽而生。
他們無名無譽,鮮為人知,常年行走在刀尖之上。
他們會失去戰友,被同行背叛,會被許多人無端指責和謾罵。
而他們還必須風雨無阻地繼續朝前走,從生至死,懷抱一個夢想——生前敞亮,死後清白。
溫敬永遠忘不了他說那句“我渴望倒下即安息”時的表情,那種凝重和肅穆不是因為自己曾遭受過不公平的際遇,而僅僅是為不幸死去的戰友感到悲憤和不甘。
好在他做到了,雖說是以一打十三的黑道規則,但他還是以活著的前提做到了。
馮拾音恍恍惚惚地笑了,捂著眼睛衝她嚷嚷:“來,再喝!”
溫敬也一杯杯陪著,可他酒量不行,一會兒工夫就喝飄了。負責人留下來照顧他,她則裹了件大衣出來醒醒酒。
她站在保護站的高台上,眺望無邊無際的雪山。
月色溫柔。
照亮腳下的路。
這條羊腸小道蜿蜒曲折,當真不好走。
她一步踩下去,險些摔倒,小腿肚被積雪吞了一半,她又踩下一腳,漸漸平穩……她循著光一直朝前走,像是要走到世界的盡頭。
突然,身後的樹林窸窣了幾下,她猶豫地張望了下,剛要返回,旁邊的灌木叢中就跳出來三個人,一人捂住她的嘴,其他兩人將她拖進林子裏。
溫敬放心一個人出來,就是以為在保護站附近,有公安保護,那群人不至於在這裏對她下手,可她到底低估了亡命之徒的決心。她在賠償方麵沒讓他們得逞,反倒更激怒他們。
他們在酒店門口一連守了幾日,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下手,這會兒看她外出,還不趕緊把握機會?
溫敬掙紮了一會兒就失去力氣,全身綿軟,意識也慢慢模糊。
她還是想著那個場景,想到那道溫柔的細紋裏,一條明亮的羊腸小道,彎彎曲曲,通往他的深處……
馮拾音喝多了也愛鬧,抓著負責人不肯放他走,還不停叨叨:“你別攔我,我跟你說,我……我要去保護你們溫總,要是她有個好歹,我……我就被揍死了。那個男人很凶的,打起人更凶。”
負責人哭笑不得:“我不攔你,真的,你先放手,別掐我,嗷嗷,掐得肉疼。”
“哪裏疼?”馮拾音紅著臉嘀咕,“肉不疼,心疼!這麼辛苦,怎麼都沒人疼我、愛我!”
話音剛落,保護站的門被推開,一路的風雪濕冷氣鑽進來。
馮拾音眨眨眼,酒醒了些:“你……你怎麼來了?”
“溫敬呢?”周褚陽上下打量他一眼。
負責人說:“剛剛去外麵了,應該還沒走遠。”
周褚陽點點頭,保護站的門很快又被關上。他一身黑衣,滿身雪花,又融入無邊無際的夜色中。他好像不曾出現過,每次離去也都無聲無息。倘若不是長期生活在黑暗之中,誰又能忍心拒絕光明?
馮拾音的酒氣去了些,拉著負責人起身:“走吧,跟著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