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口袋裏掏出來。
兩千多個未接來電,一千五百多條短信,她都以照片的形式截圖保存了下來,可到他這裏,卻幹幹淨淨,隻有一條信息。
兩天前淩晨四點多,她發給他的:我知道你回來了。
當時他就在一道牆外,沒有回複。
周褚陽扶著牆動了下腿,停頓半分鍾後,在她的注視下坐到床邊上。溫敬把頭發都攏到肩後,低垂著頭,抿著唇,兩隻手時不時地交疊搓捏。
這樣的沉默維持了二十分鍾左右,她爬下床,從櫃子裏把另外一床羽絨被抱出來,鋪在旁邊。
“睡覺吧。”
他沒動,睜著眼睛看她,眼皮子抬了好幾下,最後歸於平靜,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溫敬又重新鑽回被窩,扭頭衝他微笑了下:“睡會兒吧,好嗎?我困了。”
這回他總算動了,半個身子在床上,往裏麵挪了挪,然後彎腰脫鞋,一雙黑色的球鞋還是春夏款,有漏氣網,襪子上都是泥,被他扔到門邊。露出來的兩隻腳都變形了,左腳還好一些,右腳萎縮變成手掌的大小,五個腳指頭都不同程度地斷了一截。他掀開被子,把右腿往床上搬。
他臉色慘白,鼻尖沁出汗珠。
溫敬又跑下床,從行李箱裏翻出來一條運動褲,居家寬鬆款。她從床尾爬過去,伏在他身上,扒著他的褲子往下拉。那條黑色的運動褲很單薄,也很髒。
周褚陽按住她的手,她揮開,他不準,她抬頭瞪了他一眼,這回他不阻止了,任由她幫他換下長褲。
“抬一下。”她拍拍他的腰。
他把左邊半個身子抬起來,輪到右邊時,雙手撐在床上,靠支撐抬了一點高度。
“好了,放下吧,不用……”
她說到一半停住了。
他的右腿從膝蓋往下都萎縮了。
溫敬把運動褲拿過來,從腳背往上套。
“給你穿可能有點緊,將就一下,穿這個睡覺會舒服點,明天去超市再給你買新的。”她扶著他的腰,先套上右邊的腿。
給他換好褲子後,溫敬出了一頭的汗。
她又找出來一件寬鬆的T恤,看著他換了。脫下衣服的時候,他上半身的傷口露出來,大大小小又添了不少。
等一切都忙好,已經接近四點半了。
溫敬把羽絨服蓋在他的被子上,將電熱毯開到最大,翻過身背對著他:“睡吧。”
她又做夢了,猛然驚醒,已經中午了。
周褚陽還睡著,眉頭微微皺縮,嘴唇抿成一條線,唇角下彎,雙手握拳抵在胸口。溫敬把他的手拿下來,使勁掰開,握在掌心裏。
她幹坐了一會兒,看到手機裏馮拾音發來的短信,又過一會兒,她穿上衣服出門。
馮拾音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那棵老槐樹下,穿著單薄的夾克和牛仔褲,一張臉清瘦幹淨,瞅著她眉開眼笑。
“十六個多小時,我一分鍾沒敢停,到這兒才發現真要命的冷。”他搓著手朝她走過來,看了眼門後,“你怎麼找到他的?”
溫敬抿唇:“他還在睡,我們走走吧。”
“行。”馮拾音把隨身的包卸下來,往門口一扔,手抄在口袋裏跟在她身後。
幾天下來,雪已經消融了許多,但天氣依舊不好,廣播站裏還在提醒村民做好防凍措施,明天可能又要變天。
“兩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們在做什麼?”
馮拾音記性好,想了想說:“差不多把方誌山抓進監獄裏,當時剛從鶴山出來不久,你和他應該在醫院休養。”
“不對,時間早了點。”她揉揉臉,提著眼皮子醒神,“我記得出院前兩天,裴西來見過我,和我說了一些話,走的時候他和周褚陽迎麵相遇。那次我先回了B市,過了一陣子周褚陽回來,其間我曾經打過電話給他,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任何回複,一直到夜裏才回過來。”
溫敬看著馮拾音:“當時你說他傷口發炎,去醫院了,然後跟我說他後天回城,還記得嗎?”
“你記性很好。”
“是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才想要刻意記起來。那兩天你沒有跟他在一起?”
“對,我在處理鶴山的後續,他去醫院。我以為他傷得很嚴重,在醫院裏過了一夜,所以沒有聯係他。”
她點點頭,仿佛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裏,一切都呼之欲出。
那天她在參加阮蔚舉辦的慈善晚宴之前給他打過一個電話,他沒有接,過了很久才回過來。她說要去接他,他也不吭聲。後來她急了,他才答應。
那夜滿城都是雨聲,他的聲音布滿泥濘。
溫敬看著地上:“應該是那兩天。”
馮拾音舔了舔唇,拉著她停下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父親被謀殺了,在那兩天,是裴西下的手。”溫敬聲音哽咽,遞過去一張照片。
照片裏是裴西一家人的合照,當時的裴西還是少年的模樣,手裏拿著西點軍校的錄取通知書,照片上畫了一個紅色的叉。馮拾音盯著照片看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