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什麼都知道,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會先......」
「誰教這筆遺產實在太誘人了。」浩一郎微笑著說。
我這才相信靜香口中那個漫長的故事並不全是謊言,原來浩一郎真是個可怕的人,靜香是真的被盯上了。
而靜香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才捏造一個荒謬的故事。
浩一郎徒手抓住靜香揮舞著小刀的手腕,易如反掌地奪走小刀。
靜香痛得叫了出來,轉身想逃。
浩一郎手上的小刀眼看就要刺向靜香蒼白纖細的脖子。
我緊握著斧柄。
雙腿不停顫抖,一步也動不了。
然而下一秒,斧頭突然變得好輕。
剛才明明覺得很沉重的,現在卻輕盈極了。
我忙舉起斧頭,衝向浩一郎,朝他的背用力揮下。
不過我的手滑了一下,刀鋒砍歪了。
隻見浩一郎握著小刀,緩緩地轉過頭,紅著眼圈瞪著我看。
他的表情和剛才截然不同,氣得一臉揮揮,嘴角卻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
那個表情我見過一次,就在麥當勞後麵的巷子。
那是進入戰鬥模式的浩一郎。
他就這樣一臉揮揮地大笑起來。
聽到他的笑聲,我的雙腳開始不聽使喚。
大人生氣時真的好恐怖,而且成年男子的力氣好大好大,這我再清楚不過了。
好可怕,我動不了浩一郎緩緩向我逼近,揮舞小刀刺向我,我連忙揮舞斧頭阻擋,小刀應聲飛了出去。
我看著靜香逃跑的背影,心情非常複雜。
站在朋友的立場,我希望她能順利脫逃,另一方麵,卻又不希望她拋下我。
兩種不同的情緒令我頓時千頭萬緒,不禁哽咽著哭了起來。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浩一郎握住戰斧的斧柄,用力一扭,差點扭斷我的手。
戰斧隨著我的尖叫掉到地上,浩一郎撿起斧頭,擺好架勢,朝我逼近。
盡管雙腳不聽使喚,我仍然奮力逃跑,一路上眼淚撲散散落下。
我在迷宮裏慌亂逃跑,根本不知道自己往哪裏去,結果不小心一屁股跌坐在地。
細雪紛飛,天色急速變暗,彷佛像在暗示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我倒在地上,仰頭看見浩一郎笑著高舉斧頭。
他的表情很凶殘。
和小孩的戰鬥模式層級不同,他臉上的是貨真價實的殺意。
我渾身發抖,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耳邊又傳來暑假聽到的蟬鳴。
那個酷熱的夏日午後。
繼父舉起拳頭,對著我揮過來的那一瞬間……
蟬聲瘋狂大作,就在夏天即將結束的那一天。
那天之前,我隻是個普通小孩。
然而就在繼父心髒病發作的那一刻,一切似乎都停止了......
浩一郎的動作突然停下。
隻見他高舉著戰斧,臉上掛著揮笑,身體卻一動也不動。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嚇壞地瞪著浩一郎。
他的眼神透露出憤怒和悲傷,隻見他慢慢轉過身去出現在浩一郎身後的,是靜香。
眼前情景就像那個夏日午後,她抱著花瓶出現在繼父身後。
靜香雙手緊握著剛才掉到地上的小刀,全身止不住顫抖。
靜香也在哭,嘴裏一直念念有詞。
「去、去、去、去……」
她嚇得說不出「死」字。
靜香手中的小刀沾著黏呼呼的血跡。
細雪、暮色、油漆剝落的鋼板牆,在這個灰色世界中,隻有沾染鮮血的小刀發出不古的光芒。
浩一郎的背像水龍頭一樣不停流出鮮血,將靜香的歌德蘿莉風洋裝噴濺得一片血紅。
那是罪惡的顏色。
暴力的顏色。
浩一郎口中發出謾罵,朝靜香橫向揮出斧頭。
我發出咆哮。
「靜香——!」
浩一郎又舉起斧頭揮向靜香。
靜香拿著小刀倒了下去,她望著氣極敗壞地瞪大雙眼的浩一郎,冷靜地說:
「我才不怕、你呢。」
「什麼?」靜香的腹部滲出了黏祠的血液。
浩一郎手上的斧頭掉落地麵,他彷佛隨時都會倒地。
「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我一點都不怕你,因為我有大西葵!小葵會幫我殺了你。」
「什麼?」
「我才不怕大人。」
「啊......?」
「你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隻有我知道喔。我的朋友大西葵是個特別的女孩。雖然沒有人知道,但她真的殺過人喔,很厲害吧?」
浩一郎望著嘴裏喃喃自語的靜香,狐疑地歪著頭。
我抓住這個瞬間站起來,撿起地上的大斧,高高舉起。
我不想辜負好友的期待。
不可思議的,手上的大斧一點都不重。
瞄準浩一郎的頭部,我揮下戰斧。
天完全黑了。
不知所措的我們,一直呆呆站在這具男人屍體麵前。
細雪如白色花瓣漫天飛舞,巨大迷宮上空換上了夜晚的色彩,冬天的月光把浩一郎冰冷的身軀照得雪白。
我望向靜香,以眼神問她該怎麼辦。
靜香臉上沾有鮮血,臉色像紙一樣蒼白透明,嘴唇也比平常更沒有血色。
她顫抖著。
我發現靜香身上已經失去那股魔力。
自從她承認說謊的那一刻,靜香彷佛消了氣般喪失那股力量。
此刻隻見她愣愣地蹲下身子。
宮乃下靜香已經不再對我發號施令了。
也不會再想出什麼稀奇古怪的主意了。
我所認識的宮乃下靜香已經不存在了。
此刻在我眼前的,是個不適合哥德蘿莉風洋裝、戴著眼鏡的文靜圖書委員。
她看了很多書,見多識廣,但就隻是這樣。
不過我,大西葵,是個特別的女孩。
我這麼催眠自己。
即使隻有一個人我也不怕,我得幫她到最後。
我搖搖晃晃地走上前,拉起浩一郎的屍體。
好重。
他有幾公斤啊?我用雙手拖著他的右手,但沒走幾步就氣喘呼呼,好想放棄。
這時靜香站了起來,她以瘦弱的雙手拉起浩一郎的左手腕。
我們對望了一眼,互點了一下頭。
我們就這樣一路拖著浩一郎的屍體......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國中女生,順利搬動這具成年男子的屍體。
我擦了擦眼淚,望著頭破血流、表情揮揮的浩一郎,拖著他的屍體。
我們走了很久,來到了巨大迷宮的盡頭。
我丟下還在哭泣的靜香,跑回命案現場撿回凶器,一把沾滿血跡的大斧頭。
我把戰斧拋到屍體旁。
接下來,隻要移動其中一片鋼板,隔出一間密室就行了。
靜香還在哭。
牆壁一動也不動。
長方形鋼板並沒有固定在地麵,就隻是立在地上,每片高兩公尺、寬三公尺左右,結構看起來很陽春,卻出乎意料的重。
地麵上還擺了很多水泥塊預防傾倒。
靜香哭著幫忙推。
盡管我們用盡全力,鋼板還是文風不動。
我大喊著:
「一、二、一二!」奮力向前推。
終於動了,隨著一陣搖晃,鋼牆應聲倒地,就壓在屍體上頭,晃了幾下之後才停止。
我和靜香原想扶起鋼板,卻實在無能為力,隻好呆站在一旁。
反正這麼一來也看不見屍體,先這樣好了。
我們手牽著手向外跑,卻在迷宮裏迷了路,怎麼走都找不到出口。
天色已經全暗,隻能憑靠月光照明。
黑暗之中,我不小心撞到牆,鮮血自額頭流下。
靜香打剛才就哭個不停,我告訴自己要堅強,緊緊握著她的手,也不禁流下眼淚。
沒多久,我們又回到藏屍的地方。
再試一次吧!我一定要走出迷宮!我要走出迷宮啊!
嗚嗚。
眼淚不停流淌。
終於,我們找到了迷宮的入口,回到現實世界。
正當我打算拔腿逃跑時,突然注意到一件事,不禁停下腳步。
靜香訝異地朝我的視線方向看去,也驚呼出聲。
那裏——停著浩一郎開來的廂型車。
靜香的計劃真是太隨便了,我埋怨地想。
把車子留在這裏安全嗎?要是被人發現車主失蹤,不就糟了嗎?
一旁的靜香似乎已經無力思考,隻見她瞪大眼睛看著前方。
我拉起袖子,幫她把臉上的血跡擦幹淨。
她的側腹還在滲血,這或許是她恍神的原因吧。
我得趕快做些什麼!我要趕快回家、拿急救箱,拿急救箱幫她消毒……用繃帶纏起傷口……
我跑回廂型車,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鑰匙還插在鑰匙孔上。
我坐上駕駛座,以順時針方向使勁扭動鑰匙。
轟隆!伴隨著不祥的聲響,引擎發動了。
靜香趕緊坐上副駕駛座。
我們猛力關上車門,腦子一片混亂之中,我拉開手煞車。
接著緊握方向盤,踩下油門。
車子移動了一點距離。
我們能這樣開回家嗎?能順利把這部車開回宮乃下家的停車位.....
身體在發抖,我一不小心猛力踩下油門,車子向前暴衝,引擎發出了奇怪聲響。
靜香放聲尖叫。
車子衝進一片雜樹林,沿著山坡往下,最後迎麵撞上一棵大樹。
在一陣怪聲過後,車停了下來我哭了出來,靜香立刻握住我的手。
「下、下車吧,小葵。」
「要下車嗎?」
「在樹林裏車子不會被發現的。沒關係的,我們下車吧,得快點逃才行。」
「嗯……」我踉蹌地走出駕駛座,靜香則因為剛才的衝擊止住了眼淚。
我們爬上雜樹林,回到林間的道路。
附近一片漆黑,不見人影,幾個附在傾斜的老舊電線杆上的路燈,發出詭異的光芒。
我回過頭去,看見靜香的血一滴滴地落在沙地上。
真令人擔心。
我們得趕快回家才行,一定要順利回到家!我緊握靜香冰冷的手,眼看路麵愈來愈寬,最後地麵變成了柏油路,離下關鬧區不遠了。
我逐漸感覺到潛藏在體內深處的力量,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需要靜香鼓舞的女孩。
我在心裏反複告訴自己,我一定要辦到、一定要逃離這一切。
我可以的。
我必須是個特別的女孩,就像靜香深信的那樣。
終於,我們抵達了下關鬧區。
回到島上的最後一班公交車,應該再二十分鍾就會發車。
我和靜香以車站前的公車站牌為目標,盡可能佯裝無事地走著。
我們都垂著頭,靜香一直在意著不斷滴落地麵的鮮血,我為了遮掩額頭上的傷口,拉了拉劉海。
馬路上行人來來往往,似乎對除夕夜還在街上走動的兩個國中女生不感興趣。
我們低著頭,繼續往前走。
公車站牌就快到了。
我緊緊握住靜香的手,繼續前行。
「......大西,是大西葵嗎?」突然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我壓低著頭,警戒地回過頭去。
一個騎著腳踏車的警察停了下來,打量著我們的臉。
是那個警察伯伯,他告訴我斯巴達狐狸的故事。
回想起來,那彷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警察伯伯笑著對我說:
「今天和朋友一起嗎?不過今天是除夕夜,都這麼晚了,國中生最好不要在路上閑晃喔。趕快回家去吧,知道嗎?」
我注意到靜香一直在發抖,她的手愈來愈冷了。
我努力擠出笑容,提高了音調。
「好的!我們正要搭公交車回家呢。」
「是嗎?路上小心喔。」
警察伯伯笑著點了點頭。
我心想,成功了。
然而下一秒,心髒撲通地跳了一下。
靜香的手變得像冰塊一樣冷。
警察伯伯再次踩上腳踏車踏板。
我的心發出尖叫。
靜香嘴裏喃喃自語,似乎在念些什麼。
「我、我……」我在心裏禱告著,不要說出來呀。
靜香,不要說。
「已經、不行了......」
靜香頓時全身虛脫。
解說尋找出口的寂寞少女們我的眼裏泛出淚光,聲音顫抖地叫住了警察伯伯。
「警察伯伯!」
正踩下踏板的警察轉過頭來,狐疑地應了一聲。
然後看到我快哭出來的表情,嚇了一大跳,急忙問我:
「發生什麼事了?」
他將視線下移,看見了我們身後一路的血滴。
靜香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往下滑。
我朝警察伯伯慢慢地伸出雙手,不禁哽咽起來。
警察伯伯訝異地看著我和蹲坐在地上的靜香,一臉嚴肅地下了腳踏車,大步向我們走來。
我哭了出來。
「警察伯伯,我們殺了人,我們是殺人凶手。拜托,快逮捕我們。」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