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京衢市城中村。
商筠磨破了嘴皮哄走追債的債主,拖著個掉了半邊輪子的行李箱,一瘸一拐地往自己新租的出租屋走。
——錢是破產前欠的,不多不少,正好兩百萬;行李箱是新買的,輪子也是剛剛磕掉的;腿是平地踩到香蕉皮摔斷的,頭兩天剛拆了石膏。
至於出租屋……
房東說水電全免,月租八百。商筠涉世未深,在網上看了圖片就草率地簽了一年合約。到了地才發現,所謂水電全免,指用水全靠井,用電全靠偷。被偷電表的鄰居估計出了遠門,門窗緊閉院內長草,至今未露麵,也不知他看著每月的電費賬單作何感想。
新買的電線、插排和零零散散的生活用品在行李箱裏發出稀裏嘩啦的碰撞聲,短暫地拉回了商筠飄忽的思路。
他小心翼翼地繞開路邊一潭積水,走過泥濘的小巷,兜兜轉轉來到自家門前。
門是舊木門,房是舊平房。
進門有一條水泥過道,過道盡頭擺著兩盆半死不活的多肉,葉子萎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這個秋天……
嗯?
商筠吃驚地看向坐在多肉旁邊的陌生男人,腦子一懵,下意識將邁出半步的腳又收了回來,尷尬地露出個笑臉:“不好意思我開錯門了。”
他飛快拎起行李箱,“砰”得一聲關上了大門。
不到五分鍾,商筠重新折了回來。老舊的木門被他推的咯吱亂響,連帶著驚飛了兩三隻在電線上打瞌睡的麻雀。
好你個不要臉的,闖空門闖我頭上來了。
商筠氣勢洶洶,拖著行李箱往男人跟前一站,正琢磨著怎麼興師問罪。卻見那人雞窩頭舊外套破板鞋,打扮落魄可憐,麵前還煞有其事地擺一鋁盆。
商筠打小就黴運當頭,平地摔跤喝水嗆鼻意外不斷。算命先生說他命犯太歲,囑咐他務必行善積德保平安。因此,商筠此刻雖然滿腔怒火,手卻比腦快,順手就掏出兜裏僅剩的二十塊錢投進了鋁盆。
紙幣晃晃蕩蕩晃進了盆裏,輕飄飄蓋住盆中小半片剛剝好的核桃。
氣氛一時間變得尷尬。
那人停下動作,抬起頭看向商筠。
雞窩發型下竟然是一張出乎意料的、年輕冷白的臉。
俊眼修眉,五官線條柔韌出挑,看著還很年輕,約莫隻有二十歲。一雙眼睛漆黑如墨,仿佛透不進光;眼睫濃密如扇,像是天生的眼線。
這人先沉默地盯著商筠看了半響,才撿起盆裏的紙幣還給商筠,再抓了一把核桃出來,淡淡地說:“給。”
嗓音清潤如泉,格外好聽。
商筠板著臉,冷酷地拒絕了對方的核桃。他抬起半隻腳踩在台階上,踩碎了幾片核桃殼。商筠彎下腰端詳著這位不速之客,不客氣地問:“小子,打哪進來的?知道這是誰家嗎?”
那年輕人充耳不聞,既不回答,也不辯解,反而抓著商筠的手把核桃扣在了商筠手裏:“給你。”
強塞的核桃顆粒飽滿,清香誘人。
商筠心道不吃白不吃,我難道怕你下毒嗎?
他於是梗著脖子捏了塊丟進嘴裏嚼吧兩下,隨口問:“我家連個錘子都沒有,你拿什麼剝的核桃?”
那人沒說話,隻是伸出手,好讓商筠能看清他的動作。隻見他中指彎曲抵住核桃,拇指和食指捏住核桃中間,輕輕一捏,堅硬的外殼應聲破碎,核桃殼碎了一地,核桃肉卻完整無缺。
這一手直接把商筠鎮住了。
商筠大為震撼。
到底是他太土了不懂現在的行情,還是這人手勁有點問題?核桃也能用手捏碎的?
嘴裏的核桃忽然不香了。
商筠沉默著、沉默著把核桃咽了下去,默默地掏出一串鑰匙遞到年輕男人麵前。商筠懷著沉痛的惋惜,壯士扼腕的堅決,緩緩地說:“那個……其實我,我馬路邊上撿了串鑰匙。我過來還鑰匙的。我看你挺忙的,我先走了哈!”
話音未落,商筠拋下行李箱,拔腿就跑!
可憐商筠剛拆了石膏,上哪跑得過四肢健全的年輕男性。連大門都沒跑到,年輕人就追了上來。對方呼吸平穩發型不亂,穩穩地堵住了商筠的去路。隻是,他眉頭微蹙,看著有些困惑:“你去哪?”
商筠:“……”
你猜。
年輕人把鑰匙還給商筠,認真地說:“你把鑰匙給我,你還怎麼進來?”
商筠一臉的高深莫測:“你是怎麼進來的,我就怎麼進來。”
“你可能學不了我,”年輕人麵露遲疑,抬手指了指高達兩米半的院牆,答得毫無波瀾,“我翻牆進來的。”
商筠:“……”
這光明正大的口吻,這淡定自若的語氣……
你是真不覺得翻牆進別人家,還在別人家裏捏核桃這事有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