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曼想著想著，眼皮愈發地沉重，連日通宵抄錄經文令自己神情恍惚，早已是精疲力竭。
空隱看了她一眼，側臉氤氳在朦朧的燭光中，線條變得十分柔和。蘭曼從未見過別的男子如此看她，盡管眼前開始模糊，心中仍舊莫名地感到溫暖，似有一塊塌陷，陷入了幽深的心底。
“和尚，你既然如此精通這些，那我……便也為你講一個故事。”打了一個巨大的哈欠，蘭曼撐腮懶懶道，“看在你幫我的份上，我講給你，你聽一聽，這是個什麼道理……”
“蘭施主請講。”
“你們佛教的祖師，釋迦牟尼年輕之時為擺脫生老病死輪回之苦，解救受苦受難的芸芸眾生，毅然放棄繼承王位和舒適的王族生活，出家修行，尋求人生的真諦。聽聞佛祖經過多年修煉，終於在菩提樹下悟道，於本然之中觀察諸法源起性空，悟得三明四諦，在啟明星升起時，獲得大徹大悟，終成佛陀……”
蘭曼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這些幾乎是佛理課上淨慧師太教授與她。師太貴人多忘事，整日裏隻顧著自己敲木魚，佛理課上光達摩悟道的故事就講了五遍，聽得蘭曼耳朵都快要起了繭子。她此刻自動重複著淨慧師太的話語，卻又在結尾戛然而止。
“唔……這些故事你估計早就聽過，可是我還是有一點不懂，和尚你能不能替我解答解答？”
空隱答：“自然可以。”
蘭曼吸了吸鼻子，試著坐直身子令自己清醒一些，試了幾次也沒有效果，幹脆趴在桌上換了個十分舒服的姿勢，“佛祖為何要放棄王位？為天下國君者，開明治世，百姓安居樂業，這就是一番解救。若是以佛法普度眾生，一旦遇上我這等不開竅的頑石，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何時才算得上得道圓滿？古人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我看來這便是圓滿，比在這裏抄錄些經文、敲一敲木魚管用多了！成日裏蘿卜青菜白豆腐，吃得爺爺我苦不堪言，成天被所謂的清規戒律束縛，沒有一點生而為人的自由，這算得上什麼解脫！”
蘭曼越說越激動，竟不見了瞌睡，騰地坐起身，一把扯過空隱筆下的經文篇章，一揚手，紙片散在空中，如同飛鳥驚動翅膀，撲棱棱地飛在半空。
“嘩啦啦——”
整個安靜的佛堂久久回蕩著她放肆囂張的話語，蘭曼回頭看著佛龕上供奉的金身佛陀，大日如來端坐於缽羅蓮華寶座上，對著她拈花一笑，笑容慈祥而莊嚴。
“蘭施主。”身後空隱低聲喚她，回頭，竟對視上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眸。本以為他又要開始說教，沒想到竟然沒有。
蘭曼粲然一笑，青煙繚繞的香火之中笑得無邪，笑得耀眼。他呼吸一滯，腦海中無端想起曾經聽聞過的紅顏，想起毗濕奴的蓮華色。
蘭曼笑著看他，半晌，道：“況且我還聽聞，釋迦牟尼悟道之時，身後的那棵菩提樹，是曾經他心愛的女子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