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七情之外,又何來有情呢?
炎君垂首,有數根因果從他身上延出。
情動心動,便沾因果。
但他所沾的這些因果,也沒有什麼可怕的。知曉因果運轉的道理,便能知此時所種之因將在未來得到什麼樣的果。
不種惡因,不得惡果。若不作惡,何懼因果呢?
玄鳥無意帶來的種子,將在一年後化作一朵開在他眼前的花。人世間的祈禱,又是會在世間結成什麼樣的果?
天上的太陽星升了又落,人間的草木枯了又發,日夜在轉過,年歲在流淌。
永無春的雪原已不再落雪,在又一年的春風中生出了綠芽。
這是天地的損傷被天神彌合的結果。
春天的綠芽在夏天繁盛,在秋天結子,於是夜裏也有了蟲鳴,枝頭也有了鳥雀,那在雪原深處的神廟,似乎也減了幾分寒意。
神廟中走出來一個高挑的灰眸姑娘,一年又一年,丁芹已從一個少女長成了一個成年姑娘,又在長大之後,不知過了多久。
在這段時間裏,她每年都會來這座神廟看一看,掃去積塵,在祭壇供上一盞燈。
就算這樣壯麗的神廟也會被廢棄,但在這座神廟的每一塊岩石上,都凝聚著千萬年不散的信仰。
也許他們的信仰再也不會收到反饋。但信仰不是交易,信仰是一種選擇。
其他時候,她會在世間行走,和其他點燃明燈的人一起消弭世間積聚過重的苦氣。
而現在,她要回到大青山。
天高雲淡,灰藍的天空邊際已經掛上了一枚淡白的圓月。
又是一年中秋。
李府早已不是曾經破敗冷清的模樣,添了新器、種了新花,但那個小院中的一草一木,還都維持著原來的模樣。
池中的銀魚已經修成了一方水神,今日溯回和老朋友相聚;老龜悠然泡在靈池裏,看著泥鰍兒正在逗開了靈智的小水獺說話;文千字還不太會化形,臉上留著鼠須背後長著細尾,乖乖盤坐聽移山大王給他講化形要點;猴群們蹲在牆頭樹梢吱吱亂叫;後李任他們玩鬧,自己和化了形的謹言坐在廊下對飲,兩人臉上帶著淺淡的笑。
“你現在怎麼隻喝酒,倒不怎麼說話了?”後李給他空了的酒杯又倒滿。
謹言對他翻了個白眼:“你就笑我吧,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
玄鳥並不飲酒,撚了一枚月餅來吃,聽見不由笑了一聲。
但三個人又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一瞬。
白鴻下山接丁芹去了。
曾經的醜木頭已經變成了玄鳥,李拾正端著菜和兩隻頑皮的小鵠妖做鬥爭,白頰小猴也開始為自己搗蛋的後輩頭疼。
這院子裏又多了一些生靈,又多了一些生機。
等到夜色降臨,皎潔的圓月掛在天頂,謹言醉了又開始拽著後李亮嗓子瞎唱,後李扯不開他,煩不勝煩想用糕點塞住他的嘴。
玄鳥沒有了時間的限製,伸手拿走最後半盤點心,在後李的瞪視中止不住地笑。
猴兒們醉倒了一片,院子裏一片嬉鬧。
丁芹倚著白鴻,在一片杯盤狼藉中抿嘴淺笑,灰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像一塊沉凝的瑪瑙。
大家都在,唯有樹下的石椅一直是空的。石桌上的月餅和酒菜沒有人動,在夜色裏逐漸失去溫度。
月已行至中天,又是一年中秋團圓夜。
人間在團聚,月上的神明長坐如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