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她家地頭,柳奕遠遠看到一個趕著幾隻羊的村童迎麵過來,那小孩兒瞧著麵善,一路嗚嗚哇哇吹著柳哨,走著走著便上了左近的山坡。
若不是她心中還掛記著家裏那一攤子都沒個譜子的農事,諸如種桑、養蠶、種菜、栽樹……百無頭緒得心累,柳奕肯定也能停下腳來好奇一番。
到得她家麥地時,阿爹和婁奎已順著幾行麥子割到了頭裏,旁邊兩行的後麵緊跟著婁。
在他們身後的,是柳氏跟婁奎媳婦,兩個婦女正擰著割下來的麥草捆麥子。
男人們一邊割麥,一邊將小把的麥草湊成小捆。女人們則將小捆的麥子湊作大捆,紮好了兩大捆之後,便用扁擔挑去麥場。
椿家的兩兄弟又從另一邊起的頭,後麵跟的是椿升媳婦。
在他們的稍後一點,蒯阿翁也跟辛郎一起割麥,蒯翁在前,辛郎掉隊了半截兒,怎麼也不太可能趕上他爹的速度。
婁大嫂則一邊紮著麥草,一邊幫著家翁朝雞公車上碼麥捆。
待堆滿一車,婁阿翁便推了那輛獨輪車將麥子送去麥場。
看到自家的糧食,柳奕心情又明朗起來。
照她阿爹的話說來,今年的麥子產量還在正常範圍內,不算特別好,也算不得很不好的年景。
畢竟都是看天吃飯,想年年豐收,哪裏那麼好事。
人得知足。
而且白芸裏的農民們判斷糧食會否豐收,還不和柳奕想象的那般,完全依據當年的氣候與物候變化。
他們自有一套近乎玄學的經驗之談。
在這裏的人們眼中,萬物還似有靈的一般,各個皆有自己的屬性、脾氣、跟禁忌,種地也得順著土壤和作物的性情來。
就比方說:農夫們認為青蒂瓜是屬陽性的,又性溫,就最好要在水日或者土日裏下種;土地不能背陰,又不能過分燥熱;不能在火日或者火時辰裏種植。
不然溫上加火就會陽氣過盛,而使瓜秧可能被燒死,或者長不成,或者少結瓜。
而選對了種植的時間,就順應了瓜和土壤的的性子,哪怕不經常澆水也能長得成。
不僅對下種的環境有諸多要求,得符合天時地利人和,就連管理、施肥都需要符合作物、土地甚至日期的陰陽、五行等屬性,順應相生回避相克。
至於這物種的屬性怎麼判斷,全看農民們那一整套經年累月總結下來隻靠口耳相傳的豐富理論,是一門大大的學問。
這“玄門農學”柳奕不懂,也理解不了。
柳爹前身的柳大或許能懂一點。
最擅長於此的,還多為那些有把子年歲的老農,跟生活經驗豐富的老農婦。
其實,實際操作起來,農民們哪能完全記得住那一係列玄奧的規矩。說不上哪裏一個不注意,便可能會犯下某種忌諱。
等到收成不好的時候,他們才回過頭來找原因,就可能導致各種浮想聯翩的攀扯。
柳奕不能理解,還在於這一套“玄學”理論會滲透至生活的方方麵麵,在有些角度看來,簡直叫人生氣而覺得可笑。
譬如說:如果一甕醃菜沒有醃好,口味變得奇怪了,農戶老太們不會首先考慮自己是否沒有處理好某一個操作步驟,而很可能會胡亂揣測兒媳道:“怪道俺家這葵菹酸作耶,你莫不是又懷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