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白芸裏的鄉民在河邊荒灘處,給流民們做了一頓粥飯。
誰也不可能扛著屋子逃難,流民能帶得一隻破碗都不錯,不少人用就近砍山坡邊的竹子剖筒盛飯。
柳奕跟著娘親給流民們布粥。
那些人道,入得楠州,他們一路順著河灘走,吃不上飯總能有水喝,喝飽了哄騙肚子,比在崇山之北強多了。
柳奕問他們,怎麼沒直接從北邊翻山過來。
人群中有人道,那是她不知道塗楠二州當間這大山有多少道梁。
塗州北方天幹易旱,那裏的靖人卻視南邊的崇山峻嶺為絕險之境。
從塗州南下,由來隻有兩條路可以穿過山嶺直抵楠州。
無論哪一條,都得行過上千裏,山道險阻。
到得楠州界,還須經過軍事關隘,有駐兵把守,尋常人等沒有官方文書那裏通得過?
另一個原因是,若從塗州境內南下,需要經過許多客牧人或鷹族人長期生活的地界。
西方五州,古稱萬國之地,一直世代居住著諸多民族。
塗州除了客牧人、鷹族人還有玄拔、有厥、方萬等民族,自古便是混居雜處的地方。
經過前朝戰亂,打來打去,許多民族已消失在曆史長河之中。
如今的塗州地方,一鄉之間便有四五亭的靖人,五六亭的客牧人或鷹族人,他們的語言能夠相通,風俗卻不同。
那些耕牧為生的異族人自有首領,有些直接受州牧領屬,不歸縣官管轄。
大多數時候,他們與靖人圈地自守,各不相犯。
靖人善耕織兼養家畜,客牧人事耕織且擅牧牛馬,鷹人耕種少而多養馬匹與豬羊……這是自然環境造就的生活習慣。
幾族之間長期近鄰相互影響,也有許多習俗是相通的。
聽聞得新遷入北境的一支異族人就全然不識耕織,無得糧食布匹便每多劫掠——自然為其他各族所厭。
大靖在塗州各處皆設有官市,專為收購客牧人和鷹族人飼養的馬匹牛羊,靖朝的農戶小民也時常在野市間與異族人互換有無。
按照柳奕這個現代人的思維方式理解——準確說,他們一樣生活在大靖國土之內,其實都是“大靖人”。
隻不過,這個時空的普通百姓,還沒有明確的國家概念,他們更習慣以“種”或“族”區分彼此,哪怕踩著同一片土地,也不會認同彼此是“一國”。
自有族姓的許多民族還是習慣“自稱名號”,一族之內也可以分出若幹支係,遇到利益衝突甚至都不覺得彼此是“自己人”。
而一些處於統治地位的上位者,喜歡對其他民族使用“蔑稱”。
聽聞得,客牧人自稱龍馬後裔,崇尚一位悍戰天神,傳說靖人祖先與其族先祖有過一場撼動亙古的驚世大戰,在族名之前加個客字已是委婉的稱呼。
鷹族內實有五部,根據血統的“高貴程度不同”分作三層,上層血統的貴族視下層為奴隸,稱靖人百姓為垢民;而靖人官員習慣於統稱他們為翳人,又或稱呼為翳奴。
照柳奕理解,這就是小孩兒打架似的心理,彼此皆拿對方無可奈何,就隻能占取口頭上的便宜,蔑稱對方為“奴隸”——這跟互相給兒子取對方的名字,好充當“老子”,差不多意思。
按現代話說,簡直太不和諧了。
今年這情況特殊,無論是習慣種地的還是喜歡放牧的,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爭奪水源之事一開了頭就沒完沒了,漸漸竟從民間的小打小鬧上升到家仇族恨,最後打成了一團,官家想管也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