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瑪法，咱們去哪呀？”百歲一口漢話，還帶著京城的口音。
康熙樂了，“歲歲呀，現在你是草原姑娘，要說蒙語哦，在外麵也要叫我額布格阿布（爺爺），不要叫皇瑪法，知道嗎？”
“嗯嗯，知道了。”歲歲一點就通，用蒙語回答了康熙。
對她來說，這就像是幼兒園玩的過家家遊戲，要‘入戲’的。
康熙摸摸她的發頂，這才回答她：“咱們要去就去鄉下百姓的家裏，才能聽到最真實的民情。”
康熙騎馬，讓百歲坐在他身前，其餘侍衛分列前後左右，將他們團團護住，低調地從北城門出了城，往鄉下走去。
沿途也見到不少農人在田裏勞作，他們都沒停下來，直到離城裏足夠遠了，康熙才停下來，假意跟路邊的農人討水喝，跟人攀談了起來。
“老人家，您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要下地啊？”康熙天資聰穎，說出來的漢話還帶著蒙古口音。
那老漢已是須發皆白，身子也佝僂著，看著起碼快七十歲了。
不料，他卻說：“唉，日子艱難啊，我才五十四，不是七老八十，隻要死不了，還得幹個十幾年，不能歇啊！”
康熙瞪大眼睛看向老漢，表情極其錯愕，這人居然隻比自己年長四歲？！
雖說老百姓日子苦，是要更早蒼老些，但這人老得未免太快了。
百歲聞言就不第一個不信了，“老爺爺，你騙人？你腫麼闊能，才比我爺爺大四歲？”
老漢也是一怔，隨即仔細打量了康熙好幾眼，旁邊的侍衛立刻喝道：“放肆！”竟敢如此大剌剌直視天顏。
不料這一聲把老漢嚇得夠嗆，整個人撲通一聲就匍匐在地，“哎呀大老爺饒命大老爺饒命啊！”
他還要磕頭，康熙皺著眉，製止了侍衛後，親自將人扶住。“老人家，不必如此，是家奴放肆了才是。”
對方這一副被嚇怕了的樣子，真叫人看了難受，都不能好好說話了。
康熙把人安撫住，老漢才說：“大老爺，您好吃好喝的，從沒餓過肚子，自然沒咱窮苦人老得快啊……”
康熙又與他多聊了幾句，打聽到他家裏還有不少壯勞力，就疑惑了，“據我所知，山西一向風調雨順，極少鬧災，若是好好耕作，日子應當不難過？難道是孩子不孝？”
“不不，孩子都很孝順，這地裏收成也不差，就是這種出來的糧食啊，咱們吃不上啊！”
康熙眉心一擰，細問之下，才知道這人自家沒有土地，是附近陳員外的佃戶，地裏的收成得上交八成，剩下二成，也不夠糊口的。
這員外也是夠狠的，朝廷才收得多的地方才收四成五成，他竟敢收到八成？！
康熙不解：“家裏能幹活的人不少，為何要當佃戶？自己開荒種田，朝廷不是還能免去前三年的田賦麼？”自家種地，還能多剩下三成以上。
“哪裏還有荒地？這方圓百裏，就是荒山荒地，都在員外們手裏了。”
康熙瞳孔微縮，“怎會如此，我聽說中原地區，都是人人有地的。”
老漢：“是，早些年咱們手裏都是有地的，但後來……唉，總之不管願不願意，地都賣給員外老爺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
混賬！
康熙暗罵一聲，怪不得戶部的收入一年比一年少，這些員外郎越來越富。他們是朝廷命官，不用交田賦，收的佃租比朝廷還高那麼多！
康熙還想問那‘陳員外’的信息，但老漢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說得太多了，再不肯多說，跟康熙一行道了別就走了。
“萬歲爺，要奴才去拿下那陳員外嗎？”侍衛問。
“不必，想來此處也不止一個‘陳員外’，”康熙望著遠方，感歎道，“大清，又何止十個、百個‘陳員外’啊……”
大清入關後，一開始為了充盈國庫，是允許買官的。沒有功名的白身，隻要花五百兩，就能買一個員外郎，若是再有門路，還能補缺去當縣衙當差。甚至讀書人，有錢也能買功名，能上國子監讀書。
雖然他執政後，一度想要廢止這些賣官鬻爵的製度，但國庫的常年空虛不允許、連年的各處災異不允許，忽然的改製，也會引起更大的動蕩。
可如今，這些人的豪富，對比國庫的空虛依舊，這些人的為富不仁，對比百姓的淒慘……他立誌打造的康熙盛世，什麼時候才能到來？
“爺爺，你不開心嘛？”百歲扯了扯康熙的衣袖問。
康熙低頭，就對上她清澈的大眼睛，裏麵映著又高又藍天空，幹淨得沒眼一絲雲彩，跟這汙濁的塵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康熙抱起她，“歲歲呀，朕這個皇帝，當得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