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她娘動了胎氣, 胎位不正,生產艱難。”
“耗了一天一夜,她與孩子都危在旦夕, 我讓穩婆保她,她卻鐵了心要留嘉月。”
“後來孩子生了, 她卻血崩而去。”
說到最後, 溫禾承緊緊地合上眼睛,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青筋繃起,隱隱顫動,眼尾的褶皺似乎也在痛苦地跳動著,像是回憶到了什麼極痛苦的場景。
撇不開,逃不掉。
“你們的衝突關溫嘉月什麼事?”
“她有得選?”
雙腿交疊,陸凜的坐姿隨意, 談不上多文雅,卻格外強勢硬氣, 他井沒有看溫禾承, 一雙鳳眸倒映著灑滿陽光, 春意盎然的前院, 眼底的黑沉好似也在一點點淡化。
若沒有崔知韻的堅持,便不會有與他成親, 為他生兒育女的嘉月,但這也不影響陸凜厭憎底下坐著的懦弱無能的中年男人。
換作是他,不管溫嘉月以後會怎麼哭怎麼鬧,在危在旦夕需要抉擇的當下,他不可能有絲毫猶豫,也絕不會理她的胡話。
“她沒得選,可看到她我就會想起知韻, 想起她死時的場景。”
“我無法久見,更疼愛不起。”
緩緩掀開眼簾,溫禾承的眼底好似浮動著淡淡的血色,這是他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陰影,但被這片血泊衝出來,隻會大聲啼哭的嘉月看不見,也不可能知道什麼。
“溫禾承,我倒是忘了問你。”
“她為什麼會早產?”
漫不經心地撫了撫袖子上微不可見的褶皺,陸凜唇角動了動,似笑非笑地看向下首神色僵住的中年男人,鳳眸中的銳利冷意越發逼人刺骨。
果然,他還是高看溫禾承了。
“以後別來打擾溫嘉月。”
“你沒資格當她老子。”
站起身,即將走過神色頹然的中年男人時,陸凜腳步微頓,諷刺的餘光如這世上最鋒利的刀,能將剜過的人割得體無完膚,醜態盡顯。
他離開許久,仿佛瞬息之間蒼老的男人也沒再等兩個兒子,而是踉蹌著起身,被小廝攙扶著坐進門口停著的馬車,直接回府。
他在崔知韻生前住的院子裏待了許久,直到傍晚,回來的溫嘉辰提著一盞詭異的血紅燈籠進來。
男人繞過跪坐在桌案前的軟墊上的父親,引燃了牌位兩旁的蠟燭,一片漆黑的屋子有了絲許光亮,可不僅沒有暖意,那隨風跳動的燭火反倒讓人心裏發怵。
這院子自崔知韻故去後便再無人住,但也沒有就此荒廢。
下人們隔一天就會來打掃一次,喬氏這些年來也從不刻意怠慢。
畢竟活人向來沒什麼好同死人爭的。
而溫禾承隻有在崔知韻忌辰的時候才會來這一次。
屏風後,內室裏那張床如今鋪著幹淨整潔的白色被褥,當初血色蔓延的淒慘情狀永運不會再出現,卻也已經刻在有些人的心底,成為他可笑而可悲的陰影。
“那日你們的爭執我聽見了。”
將蠟燭重新放進猩紅的燈罩裏,溫嘉辰將它擺在溫禾承腳邊,而他則是拿出三根香在燭火上引燃,清冷的聲音在淒靜的夜色下纏繞著讓人心慌的幽然空遠。
當年那個無意中撞見父母爭執,卻隻能隱忍不發的少年終於鼓起勇氣,跨過這十幾年的時光,將心底的聲音傳達。
撕碎那最後一層可恥的遮羞布。
“母親有孕之初,你宿在書房,與一個爬床的婢女有了肌膚之親。”
“後來那婢子有孕,你舍不下兩條命,又不想母親知道,就將人養在外麵。”
“她發現端倪派人跟你,忍痛詢問於你,想你士動坦言,可你依舊企圖瞞騙。”
“爭執過後你甩袖而去,而那時我就站在門口。”
你卻不曾看見。
筆直地跪在溫禾承旁邊的蒲團上的溫嘉辰看著母親的牌位,唇角微動,笑得涼薄又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