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站在靜心齋門口, 今日當值的宮人和侍衛都已經站的遠遠的,避開了屋中的風波,獨他一人守在此處, 他目不斜視的看著庭院,耳朵卻努力的伸長去聽屋中的動靜。
聽了大半晌, 他無比的慶幸將宮人都給趕遠了些, 隻聽見砰的一聲,似有重物到底的聲音, 而後就沒了人聲兒響動,王福心裏一緊。
總不能是動手了?
還是說……
王福又要保持體麵, 又抓心撓腮的想要知道裏頭發生了什麼。
傳話的宮人踏進了庭院裏,遠遠地就朝王福示意。
王福見那宮人神色急切, 這才走了過去,不耐的低聲問道:“不是交待了,別過來打擾。”
宮人為難道:“是左相求見。”左相是朝中重臣,三朝元老, 此刻入宮求見想必是有正事, 他們怎麼敢瞞著不報。
王福歎了一口氣,“去請左相稍坐, 我去稟告陛下。”
這觸黴頭的事兒, 也隻有他能敢去了。
王福抬手,鼓起勇氣輕叩了房門,出聲提醒,“陛下, 左相求見。”
“我怎麼會讓姑姑嫁給旁人。”
這話說的太過隨意尋常,就像往日裏二人閑話那般。
隻因是在她耳邊說起,帶著熱氣拂過她的耳畔, 讓她的耳朵都忍不住一顫,心裏頭都泛起了無法抑製的漣漪。
什麼叫不讓她嫁給旁人?
趙雲兮一時變得迷迷糊糊。
以至於她都忘記了掙脫趙明修的懷抱。
是要她一輩子都不能嫁人?阿洵怎麼可以這般霸道!
還是蘇淮就是那個旁人?
……
她秀氣如柳的眉擰在了一處,猶如她當下的複雜心情。
半晌之後,她才仰頭,一眼就望到了趙明修的雙眼正專注的看著她,漆黑如幕的雙眼中裝滿了她,再無其它。
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的眼神不自覺的開始回避,轉而卻又疑惑她幹嘛要回避。她現在要好好同趙阿洵講道理,於是她又理直氣壯道:“我懂了,你無非就是覺得他與你同輩,我若真嫁給了他,你從此見他就需要喚一聲小姑父。”
“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當然不喜歡如此。”
“我說的對不對?”
“我生的比你晚,這是上蒼注定的事情。”
“難不成你要我找一個三十出頭的駙馬?”
她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她今年可才十七歲。
趙明修靜靜地聽她說完話,薄唇輕啟,“姑姑隻說對了一句,朕就是不想叫旁人小姑父。”
他加重了一分力度,將懷中人摟的更緊,二人距離不過呼吸之間。
趙雲兮聽見了兩道心跳聲,一道平穩,另一道卻開始雜亂無章的亂蹦著。
她突然反應過來,此刻他們二人離得太近。
太過親密了些。
二人不是沒有這麼親密的時刻。
不過那都是小時候。
她父皇去世,母後病重那一年,她在她嫂嫂宮中住過一年。
那時她年紀尚小,一個人住在偌大的寢殿根本就睡不著。一晚上能往外跑四五次,想要去找她母後。
回回都被攔下,然後便是整個宮殿裏的人都因她而不得安寧。
可她總是不放棄,鍥而不舍的大半夜往外跑。
有一晚,她剛趁著宮人不注意,偷跑出了寢殿,沿著牆角朝無人之處跑。她人小天又黑,宮人一時都沒發現她在哪兒,連她摔倒在地,也無人察覺。
她哭了好久,才有人找到她的蹤跡前來。
是隻比她高一個頭的趙明修,提著一盞小燈籠,滿是不耐的伸手將她拉起來,拿著手帕給她擦眼淚,“哭什麼哭,我帶你去見皇祖母。”
說著便將她背在了背上,背著她前往她母後宮中。
她便趴在趙明修並不算寬厚的背上,手裏提著宮裏,照亮著眼前的路。
從永樂宮到壽康宮的甬道好長好長,長到她總以為走不完。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她母後,隔不了幾步路她就會問,“阿洵,還有多久。”
“很快。”
她不歇氣的問,趙明修就不歇氣的回答。
一直到她睡眼朦朧,還未走到壽康宮前。
“阿洵,很快是多久?”
“你閉上眼睛,數到一百再睜開,我們就到了。”
她聽話的閉上眼睛,就安心的窩在趙明修背上睡了過去,再睜眼時已經是天亮,她果真在她母後身旁。
趙明修牽著她、背著她、給她擦手諸如此類的親密接觸,年幼時不知發生了多少次。
她早就習慣了這份親密,一直到如今,她也是想來長明宮就來……
可是現在,趙明修近在咫尺,早就是成年人的身姿。
趙雲兮心裏頭一回清晰地認識到他們如今大了,就算是姑侄,血脈至親,也不應該這般親密才對。
男女有別,他們之間應該要保持距離。
房門輕響,“陛下,左相求見。”
王福在外頭戰戰兢兢的通傳。
趙雲兮如夢初醒般,她鎮定了心神,聲音放大,“你放開我,我才不用你扶著。我都多大了,能自己站穩。就算站不穩摔了,我也能自己爬起來。”趙雲兮努力的將人推開,朝後退了兩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遠。
她自以為凶狠的看著趙明修,“不要以為你剛剛接住了我,我就會原諒你私藏我的信。”兩年都不讓她知道有這封信的存在,她豈是這麼好打發的?
隻是她自以為的威脅落在旁人眼中,半點兒都沒有用。趙明修輕瞥她紅的都快要滴出血的耳垂,心情愉悅了兩分。
他勾了勾嘴角,便見眼前人眼中慌亂一閃而過,而後朝他大喊了一句,“我現在還很生氣!”說完這句話,眼前人不再看他,轉身就推門離開。
屋外傳來王福漸行漸遠的聲音,“殿下,奴才送您。”
宮人悄聲入齋中收拾,倒下的椅子被重新擺放,靜心齋恢複成了原貌,左相入得齋中議事。
王福亦步亦趨的送趙雲兮出了長明宮,剛說上一句,“殿下,您慢走。”
便見趙雲兮頭也不回,步伐加快,不多時就消失在長明宮的範圍內,竟有一絲落荒而逃的意思。
王福低頭琢磨著,這兩位活祖宗又要吵多久,才能平息。
隻是靜心齋傳喚,他也沒再多想,隻以為同從前每一次這兩位爭吵一樣,過個幾日也就好了。
趙雲兮越走越快,穿過幾道宮門,回了琳琅宮,撲進柔軟的被衾裏,頭埋在枕頭中。
“殿下,您這是怎麼了?”鳴音憂心忡忡的跟進來。
趙雲兮頭也不抬,悶在枕頭裏,“我沒事,就是有些累了。”
“睡一覺,明日就好了。”
說完,她便一動不動,像真的睡著了。
鳴音欲言又止,半天後輕手輕腳的將床前帳幔放下,遮住了外頭照進來的陽光。
趙雲兮憋的滿臉通紅,方抬頭呼吸著新鮮空氣。
她拍著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一定是我想多了。”
“嗯,肯定是我想太多了。”
她心裏還是慌亂,杯子往頭上一遮,又將自己給埋進了黑夜裏。
是夜,蟬鳴此起彼伏的響起,像是在演奏一曲夏夜。
輕風拂過窗欞,吹起擋蚊的紗帳輕盈的飄動。
蟬鳴聲響,擾人清夢,也不知道這夏夜裏又有多少人無眠。
左相終於離開了,王福一邊吩咐人收拾茶盞,一邊斟酌著開口,“陛下……”
“你若想問朕與姑姑的事,不必多問。”趙明修淡然的打斷了他。
王福心驚,他這都還沒有開口呢,陛下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他忙賠笑道:“是奴才多嘴多舌了。”
心裏頭還在揣摩,陛下心情怎麼看著還挺不錯的。
往日裏,但凡是那小祖宗生氣離開,陛下雖說神色難辨,他到底能夠分辨出陛下心情不好,行事就會更為小心謹慎些,免得招了他家陛下的眼。
今日嘛。
王福覺著氣氛還算融洽,他可以隨意些。
“左相方才提起,北齊王女此番入我大楚,多半是為聯姻而來。”
“北齊莫不是以為能將王女送進宮,入主中宮。”
如今陛下有意同北齊聯盟,增強國力,以共同對抗匈奴。
這聯盟明麵上最牢靠的關係,可不就是兩國聯姻。
北齊送王女入京都的意思不就很顯而易見,就是為了聯姻。
可陛下若有聯姻的心思,如今又何必?
趙明修抬眼看他,神色淡淡,卻輕而易舉看破了他的小心思。
王福跟在他左右十幾年,練就了一顆七竅玲瓏心肝,表麵上是人畜無害,實則渾身都長滿了心眼。
“王福。”
“收起你的小心思。”
王福忙噤聲,道:“是,奴才遵命。”
半晌以後,內閣要前來議事。
王福下了值,回房休息,徒弟王成給他送了茶點來,“幹爹,今日這一出出鬧的,聽說鳴音回了琳琅宮,就將琳琅宮的宮人給訓斥了一回,送出去了好幾個平日裏手腳都不老實的。”
“可見陛下對琳琅宮的事情,是了若指掌。”
王福心裏頭裝著事兒呢,聽見王成這話,就沉下了臉,一掌拍在王成腦袋上,“混小子,胡說八道些什麼,長公主殿下宮中的事,陛下從何得知?”
“哪有晚輩整日插手長輩宮中事的?”
“今日是湊巧”
王成摸著頭,“兒子不是這麼一說嘛。”
“不過長公主幫我你爹我一回,這份情得記下,明白嗎?”要不是長公主攬下了取錯錦盒一事,今日還不知道惹出多少是非。
趙雲兮一覺睡到天明,渾身上下卻疲軟的很,有一種熬夜的困倦。
她進行了大半夜的推理,終於有理有據的說服了自己。
阿洵是個小氣鬼,肯定是不想叫其它年輕男子為小姑父。
他就仗著他年紀大,平日裏對她這小姑姑都沒有半點尊敬之意。
一定是這樣,要不然她找不出第二種合理的解釋。
她抱著枕頭躺著發呆。
鳴音過來叫她,見她無精打采,便一邊打著簾子,一邊給她說著好消息鼓動她起身,“殿下,靜安王妃剛派了人來傳信,說她這會子正帶著小郡主在太後宮中請安,待會兒就來咱們琳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