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回不來, 姑姑可會為我傷心?”
趙雲兮一聽這話,就忍不住皺了眉頭,她也不顧自己給自己定下的規則, 要與趙明修保持距離。
此刻她走上前,踮起腳尖, 在不可褻瀆的九五之尊光潔的額頭上, 輕敲了三下。
還要配合著她虔誠的念念有詞,“他年紀小, 還不懂事,口不擇言, 我已經敲了他三下,神仙可別聽將他的話當了真。”
她的奶嬤嬤是民間婦人, 懂許多民間生活小竅門。
小時候,她常口不擇言時,奶嬤嬤總會趕緊輕輕敲她額頭,口中念著漫天神佛, 說她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亂說話, 神仙莫將她的話當了真。
她那時覺得奶嬤嬤為她擔心的場景有趣,就慣常愛那些話, 來惹得奶嬤嬤替她擔心, 為她‘驅邪’祈福。
此刻她聽見趙明修說的這些話,才明白當年,奶嬤嬤聽見她那些輕而易舉就能說出口的不吉利的話,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那是一種, 生怕趙明修隨口一說的話就會成了真,變成噩兆的害怕心情。
她忽而就起了怒氣,開始絮絮叨叨:
“你老說我蠢笨, 我看阿洵你才是真笨。”
“你都多大年紀了,怎麼會不知道忌口舌,有些話可不能輕易說出口。”
她毫不掩飾的生氣模樣,全然落在趙明修眼裏。
趙雲兮還在說著,“你肯定會平安歸來。”
“就像,就像當年一般。”
“你讓我安心等著,說等太陽下山時,所有的一切都會結束,你就回來接我。”
“我不是也等到了嘛。”
“如今不過是去狩獵,說的卻好像你要奔赴戰場一般。”
“你作為大楚皇帝,如今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些……”
趙明修忽而就抬手,輕輕撫上她的頭頂。
他的動作很輕,輕的就像是羽毛落在她的發絲上,她突然有一種趙明修將她視若珍寶的錯覺。
明明他們吵架了不到一個月,這一月來,她每天都避著趙明修走。
此刻竟好像快有數年未見的重逢之意。
“你想幹嘛。”
她神色一頓,原是想要躲開,卻又一眼瞥見,趙明修手掌上的傷痕。
這道傷痕已經有了些年月。
當年,她差一點點就以為趙明修就失去右手,再也沒有辦法痊愈。
就是因為這道她僵在了原處,一動不動任由趙明修的手輕輕撫著她頭頂的發絲。
幸好,再無其他動作。
“那你就像從前一般,安心等我回來。”趙明修似呢喃輕歎。
趙明修十五歲那年,她十二歲,長兄猝然離世,留下一個讓世人蠢蠢欲動,貪婪之心再不做掩飾的稀世珍寶。
那把高高在上的龍椅。
在她兄長離世的那一日,成了宮變的導火索。
誰能想到,一向對她溫和相待的堂兄,會率領叛軍逼宮。
她大侄子手上的傷疤,便是那日為了救她而留下的。
十五歲的趙明修,雖然心智比同齡人更為成熟穩重,可尚且身姿單薄,並不完全是個大人,還未從喪父之痛中走出來,又要努力撐起因他父親離世,而震蕩難平的朝堂。
還要握著長\\槍抗擊逼宮的叛軍。
那時,趙雲兮也才十二歲,尚不知這全天下守衛最森嚴的地方,也會成為兵荒馬亂的戰場。那一日,她的母親因為失去了兒子而哭倒在床,她等了許久不見太醫前來,便自個兒前去太醫署尋人。
隻是出了她母親住的宮殿,還未至內外宮門處,便看著驚慌失措的宮人四處逃竄,還有隨之而來拿著刀劍亂殺亂砍的叛軍。
她哪裏見過這等景象,當時就在原地呆住了。
鳴音拉著她便跑,可她小小的一個人哪裏又有跑得快,她跑的氣喘籲籲,叛軍的刀都已經到了她眼前。
趙明修手掌心上的傷疤便是那日為救她,徒手接下了叛軍一刀才留下的。
那一日的皇宮,對她而言是,猝然離世的皇兄帶來的悲傷、性情大變帶領叛軍逼宮的堂兄帶來的難過、還有阿洵徒手握住快要落在她身上的刀而流下的溫熱的血。
旁人都說她是這世上活的最無憂無慮的公主。
可也無人知曉,那一日的她到底經曆了什麼。
不知何時,她的頭頂徒然一輕,卻還留下了趙明修手掌的殘溫。
還有趙明修凝望著她的溫柔雙眼。
他還在等她的回答。
她抿了抿唇,咽下了所有的不自在,鄭重其事道:“我當然會等你回來。”
“阿洵。”
“你要平安回來。”
“無論你為何要答應這場狩獵,你都要平安回來。”
多日來,橫擋在二人之間的重重問題,就暫且被她放在了腦後。
此刻她滿心裏隻有擔憂,不願意再去想那些紛紛擾擾。
趙雲兮忽而神色帶上了猜忌懷疑,她看向趙明修,像從前那樣不滿道:“阿洵,你是不是故意在裝弱騙我?”
不過是前去獵場狩獵,怎麼就變成了奔赴戰場的臨別了?
趙明修眉毛微挑,帶出了一絲笑意,“還不算笨。”
趙雲兮瞬間就明白,“阿洵,你!”
趙明修神色淡然,又道:“朕以為姑姑,連北齊王女的話,都能全當成了真。”
趙雲兮霎時就心虛起來,“誰,誰說的我將她的話都當了真?”
“我這是與她虛與委蛇罷了。”
二人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係。
哪裏能稱得上是她一個人在上當受騙呢。
明明就是她騙她,而她又騙了她。
隻是這場騙局,卻沒能瞞得過趙明修的眼睛。
趙明修將她們兩個都給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