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他才念幼兒園,筆才剛剛能握穩,卻能照著圖畫冊上的字,一筆一劃寫得極工整,讓幼兒園老師驚喜到放學直接把他送回家,拿著他寫的字給駱正強和張晶看。
老師說送這孩子去上書法班吧,他很有天賦。
連好奇來圍觀的鄰居都表示自己家上初中的兒子都寫不了這樣好看的字。
當著老師的麵,駱正強和張晶都連連點頭,表示會重視這件事,等老師走了,兩口子默契地給駱遇川做思想工作。
重點是告訴他,字嘛,寫得端正就好了,有什麼好學的呢?要有興趣,自己在家也可以練,何必還要花錢?
還給他舉了些條件艱苦的學生怎麼把一個作業本寫完又用反麵來當草稿本絕不浪費的例子。
幼小的駱遇川其實不懂這中間有什麼聯係,他隻是知道爸媽對學寫字這件事是不同意的。
他沒有特別的感覺,沒有傷心,也沒有失望。
畢竟他也才剛開始學寫字而已。
對於學寫字這件事沒有期待,也就談不上失望。
再後來,上了小學,美術老師又發現他在繪畫上的天賦。
幼兒園也是有學畫畫的,隻是當時的老師,不知道是不是被駱正強夫妻對駱遇川學書法的冷漠態度給打擊了,並沒有對駱遇川的繪畫能力有過多的肯定或表揚。
小學的美術老師不知道曾經有書法這件往事,他隻是驚歎這個小孩對形象的準確捕捉,對色彩的敏感。
於是,駱遇川第二次被老師牽著手送回家,向駱正強和張晶展示他的繪畫作品。
美術老師說送他去學畫畫吧,他很有天賦。
駱遇川那時感覺這話分外耳熟,幼時的記憶還未曾遠去,他記得駱正強和張晶是什麼態度,所以也和那時一樣,沒有抱任何期待。
然而美術老師和那位幼兒園老師不同,他開辟了另一條遊說的道路。
“畫畫學好了以後不得了,要是學好了,多拿獎,高考都能加分的。”
雖然駱遇川才小學二年級,離高考還很遙遠,但高考的重要性還是讓駱正強和張晶開始重視起這件事。
他們主動問了美術老師一些學畫方麵的問題,最後從美術老師那裏得知,要是培養出一個畫家,那家裏可就是多了一顆搖錢樹。
從美術老師那兒打聽到名家的畫作都論平方尺賣,駱正強在美術老師走了之後,拿著尺子在舊報紙上比劃了很久。
“這麼大一塊,就能賣幾千?”
駱正強和張晶又迷茫又滿含憧憬。
在把駱遇川的畫作向鄰居和同事都展示過,並得到“這孩子有天賦,好好培養”的一致評論後,駱正強和張晶決定送駱遇川學畫。
駱正強開始多方打聽,還去各種培訓班實地考察比較。
原本不抱期待,對繪畫也沒有特別興趣的駱遇川,在這個過程中,開始對這件事有了期待。
就連做完作業,他也會拿起筆來,在舊報紙上練習畫畫。
張晶也表現得格外積極,還幫他到鄰居家收集舊報紙。
經過比較,駱正強最後挑了一家自認為性價比最高的培訓班。
所謂性價比最高,是學費和課時相比,老師的能力反而不是最重要。
在駱正強樸素的價值觀裏,隻要有天賦,老師教多少不重要,自己也能成材。
於是那天駱遇川被駱正強帶著去培訓班報名。
駱遇川有些小小的雀躍,像小學第一天報到那樣,想象著會遇到什麼樣的老師,什麼樣的同學,會不會交到新朋友。
路上駱正強被急慌慌找來的工友叫了回去,張晶在車間裏暈倒,送醫院檢查,結果出來,她懷孕了。
駱正強匆匆趕去醫院,送駱遇川學畫這件事再也沒有被提起。
指間傳來一陣灼痛。
駱遇川忙把已經燃到頭的煙摁熄在煙灰缸裏。
他想至少他還是沒有辜負那些天賦的,他的設計圖畫的很漂亮,字也寫得很好看。
從扶梯上下來的時候,駱遇川有些恍然。
他也不知道下班後拒絕了佘敏叫去他家吃晚飯的要求,怎麼就把車開來了購物中心,怎麼就上樓來到了江淼工作的鞋店門口。
他自認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很少傷懷,更少沉湎於往事回憶。
但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他心裏有點難過。
可能因為幼年時受到的冷遇,其實並不像他以為的那樣已經隨時間而去,沒有留下痕跡。
也可能,他想到那個照片拍得很好的青年,是不是也跟他一樣,遇到了什麼意外,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天賦。
駱遇川自覺今天有點放縱自己,他想來看看江淼。
雖然他也不知道看到了要說什麼,做什麼。
又或者江淼其實不當班,他根本看不到這個人。
他就是想來看看,哪怕就一眼。
然而,店裏的場麵讓駱遇川很意外。
他沒有一眼看到江淼,先看到了店裏或坐或站的一幫十七八歲的少年。
還有,滿地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