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血噴濺在地上, 斑斑點點的像是殘梅打雨。
慘不忍睹。
蔣曦臣扶著鬱楚辭,慌得六神無主:“楚辭,你傷到哪裏?哪裏受傷?”
此時鬱楚辭滿嘴血腥味, 望著懷裏逐漸透明消散的人形天地異火,腦海裏一片空白。
他顫抖著雙手想去拉住對方, 可是無濟於事, 他連忙催動法咒, 就連胸腔裏與對方密切相連的血親蠱也毫無反應, 緊接著咒術反噬鋪天蓋地朝他湧來, 這種劇痛不亞於十指連心,他疼得直冒冷汗,身體陡然癱軟下來。
可這種劇痛也比不上內心的焚灼焦熬。
之前他還能安慰自己至少來秘境不是一無所獲, 至少他得到天地異火, 可現在天地異火與他的牽連卻消失, 飛蛋打兩頭落空, 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為什麼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上一刻他還篤定自己能讓天地異火認自己為主, 成為亙乾焚炎秘境的主人,下一秒就被一腳踹入地獄, 告訴他這隻不過是他的癡心妄想。
天地異火身為亙乾焚炎秘境的陣心, 秘境易主後天地異火也隨之認主, 血親蠱作為一種舊的印跡也被洗刷幹淨。
一念雲上天堂,一念阿鼻地獄。
這樣大起大落讓鬱楚辭再也承受不住, 尤其是當他崩潰地捂臉低下頭, 磨鏡般的地磚倒影出他臉頰慘不忍睹的爛疤。
由於石斑花毒性殘存在皮肉裏,無時不刻不在腐蝕完好的血肉,現在爛疤又比之前大少許, 擠一擠就能擠出汩汩膿血,活脫脫一條歪七扭八的大肉蟲趴在臉上,甚至連平常都有些歪坍,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對於鬱楚辭就是種折磨,尤其是當毒性侵入臉骨,滲入骨縫那種疼痛根本不是人能忍受的。
鬱楚辭恐懼驚悚地盯著這張臉,再也承受不住仰頭暈過去。
見那體型龐碩千爪猙獰的妖獸遠遁離去,體力不支的眾人鬆懈下來,橫七豎八躺一地,宿藹勉強支撐身體找林秋白,卻見青年從坍塌的金柱廢墟後走出來,身邊站著易容後的上
界仙君,才算是鬆一口氣:“師弟,好在你沒事,先前塵土飛揚的我都沒找到你。”
林秋白靦腆得低下頭:“我躲起來。”
“這樣挺好,”宿藹腦補小可憐貓在廢墟裏瑟瑟發抖的一幕,咬牙把那已經沒影的妖獸又罵一遍,心想自己修為還是太弱,既惱妖獸又氣自己,半響揉揉酸痛的肩膀:“這醜蟲子皮糙肉厚的折騰死人,我打個坐調息一下。”
林秋白點頭,“我守著你。”
涼飆飆的大殿氣氛難得安靜,眾弟子都在抓緊時間打坐休憩,每個人或多或少身上都帶傷,同門間相互幫著包紮處理傷口。
林秋白仔細檢查過,宿藹身上倒沒有傷口,正要站起身換個位置,肩頭卻被按住。
他順著力道重新坐回原處,寒臨霄側眸望著他,嗓音冷淡而平靜:“你受傷。”
易容法術隻作用於臉部輪廓,寒臨霄依舊是原來的眸色,清涼偏淡的鴉青色像一泓不見底的潭,一眼望過去透著涼薄和不近人情,似乎無法想象他映出別的風景是怎樣的光景,可現在卻倒映著他白皙的五指。
其實隻是蹭破皮,出幾粒血珠。
林秋白想,這樣的傷勢放任不管,再過半柱香就自己凝固。
可寒臨霄卻擰緊眉頭,取出一枚寶靈瓶,將裏麵藥香四溢的粉末挑出一些,均勻塗抹在破皮的地方。
上界靈藥效果出眾拔群,幾乎一沾上破皮處,傷口就開始自動愈合。
藥還沒上完,傷已經好。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寒臨霄仍然緊蹙眉尖並不開懷,林秋白軟軟得湊過去:“修士行走在外磕磕碰碰是難免的,這麼一個小傷口一點也不痛。”
寒臨霄指尖一滯。
他幾乎就要詢問,那當年魂飛魄散時痛麼,他一直把這段記憶壓在心底,但現在他才清楚這些事永遠不會過去。
秋秋,已經是為他死過一次的人。
這段時間經常有模模糊糊的畫麵從眼前閃過,林秋白也想早些想起前幾個世界的事,於是輕聲問:
“我之前……是怎麼死的?”
雖然具體記不清,但他清楚他那時已經完全任務,神器到手後必須去下一個世界,所以他選擇死遁,對於他而言這隻不過是死遁方式,而對於寒臨霄每回一次就像把血淋淋的傷疤重新撕開汩汩血口。
半響,寒臨霄:“是我之過。”
當年的寒臨霄高高在上目下無塵,幾千年如一日深居上清山,斷絕七情絕六欲,臨到無情道大成前卻收個小徒弟,也就是林秋白。千年不曾動情的人動情就像老房子著火,一發不可收拾,甚至連自己的半身——純陽劍靈墜入魔道。他本身堅持純潔的師徒關係,劍靈卻一再蠱惑他,離道業大成就差臨門一腳卻不得寸進。
上清山人際關係簡單,大多人都喜歡林秋白,唯獨有少數人背後嚼舌根說他是拖後腿的禍星。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林秋白改頭換麵化作下界魔修,故意誘導,最後引頸受戮被寒臨霄一劍封喉。
純陽劍下不信轉生,向來都是身銷骨化魂飛魄散。
臨到劍下人搖搖欲墜,露出真容,寒臨霄才認出他所殺的人是誰。
一眼神傷。
大千世界,林秋白是寒臨霄唯一的牽掛,親手手戳愛徒便證道大成,晴空降下萬道金光,懷裏人卻魂飛魄散。
林秋白:……
他想,他當時應該想的是他反正都要死遁,不如死得其所刺激一下成全寒臨霄大道。
沒想到刺激過頭,從此無情道大佬久居深山不問世事。
畢竟失去記憶,這段口述的過往在林秋白看來像是霧裏看花,隔一層。
但寒臨霄闔上雙眼,神色隱有悲慟。
“師尊,”林秋白將臉頰貼在寒臨霄手背上,仰起白嫩的小臉蛋望著他,或許由於室內光影,嶙峋光暈在瓷白皮膚上留下剪影,稠豔漂亮的臉愈發溫軟勾魂,他輕輕蹭蹭那冷淡修長的指骨,“沒事,我在這裏。”
說完這句話,似乎感覺到不好意思,他最後幾個字含含糊糊的,扭過頭不敢再看。
溫熱柔軟的觸感熨貼著手指,
寒臨霄深深凝視著膝上的青年,他素來平靜無波的心跳逐漸加快,冰涼寂靜的五髒六腑似乎在這一刻複蘇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