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羲與寧玘在角落坐下。
雖然有柳自懷站出來打圓場,但時不時飄向他們二人的好奇眼神並沒有徹底隔絕,明明是角落的偏僻位置,卻因著兩人落座,眾多目光相隨,變得蓬蓽生輝起來。
薑羲讓自己忽略掉那些灼灼的目光,瞄了寧玘一眼,意味不明地拉長聲音:“我是真沒想到,阿七……寧玘啊……”
“你可以還是喚我阿七。”寧玘端起酒杯,淺酌了一口,笑意吟吟道,“還有,我記得在玉山與你道別之前,我曾告訴過你我的名字?”
“是嗎?”薑羲努力回憶了一下,理直氣壯地說,“我忘了!”
寧玘含笑搖搖頭。
薑羲一手托著下巴,歪著頭看寧玘:“不過你今天來得也太招搖了,估計明天整個長安城都知道你來找我了。”
“青山那日,我就打算去見見你,但是妹妹受傷了,我不得不帶她先回去,這幾日也應該陪她去莊子上散心給耽擱了……我不是說過嗎,你若是來長安,我必定陪同。”
薑羲欣然同意:“好啊,明日正好我有空,你就帶我在長安城裏好好逛逛!特別是好吃的好玩的,你這個長安人士可要給我好好介紹。”
寧玘認真思索起來:“雖然我年少就離家了,但長安很多地方我還是熟悉的,我記得有一家的燒鵝,我小時候特別愛吃……”
他開始給薑羲講起他記憶裏那些美食所在,一一細數,神情鄭重。
薑羲也非常認真,偶爾會詢問一句這家的酒好喝嗎,有特別出名的菜嗎。
——兩人明明是在討論美食,不知怎的,弄出了一番學問研究的凝重氣氛。
悄悄關注這邊的國子學同窗們,非常好奇這二人究竟在說些什麼,神態竟這般專注。
“……其實這家桂春樓,也有很多好吃的,比如我記得一道橙釀蟹,用上好的雲雪橙,取蟹黃、蟹油、蟹肉入內,以酒、醋、水上甑蒸熟後,用醋與鹽拌著吃,味道非常鮮美,不過現在是夏日,蟹肉不夠好,須得等到入秋時節,才能有最好的蟹。”
“嘶……聽你說得我口水都快出來了,還有呢還有呢?哎別說現在吃不到的,說說現在能吃到的!”
“唔,嗯,這裏正好有一道,蓮房魚包。取荷花的花心蓮房作為釀殼,挖空內瓤和蓮子,將肥美的鱖魚肉用酒、醬、香料拌勻後,釀入蓮房,蒸熟。”
“荷花的蓮房,不應該有苦味嗎?”
“普通的荷花的確如此,原先這道菜做來,也多是文人附庸風雅,將菜做得漂亮罷了。但直到這桂春樓,找到了一種獨有稀少的蓮花品種,名為玉玲瓏,你看著蓮房與尋常蓮房不同,通體如白玉,沒有苦味,隻有荷花清香,與鱖魚肉和切碎的白蓮花瓣拌在一起,融入整朵玉玲瓏的清香,還有鱖魚的滑嫩,口味堪稱一絕,才是真正的蓮房魚包。”
“這瞧著不起眼的菜還有這麼大的講究?我還以為這蓮房是蘿卜雕的呢,那我可得好好嚐嚐。”
“這有一小碗蜜,可在蓮房外塗上,再配蓮、菊、菱煮成的‘漁父三鮮’湯齏佐味。一般的蓮房魚包是把魚肉取出來吃,蓮房並不吃的,但是這桂春樓的蓮房魚包卻是可以並著蓮房一起吃,你嚐嚐。”
隨後薑羲便接不上話了,因為她咬了一口蓮房魚包,滿口的清香在舌尖炸開,清新香氣直直衝上頭頂,攪得她暈乎乎的都不知道說話了。
而悄無聲息湊近兩人的柳自懷,也默默地縮了回去。
“自懷,他們在說什麼呢?”
“是不是在商量切磋書法一道?”
“九郎也是個鍾靈毓秀的人兒,與寧十九郎成為知己也不奇怪嘛。”
柳自懷聽著耳畔七嘴八舌的爭論,嗬嗬一聲。
“沒錯,他們二人絕對是知己,沒跑的!”連吃食都能討論得這般認真,估計也就隻有那角落裏的二人了!
酒足飯飽後,薑羲饜足地眯起眼睛,靠著軟墊小憩。
這角落的位置臨著欄檻,桂春樓外的喧囂聲也隨之飄了進來。
桂春樓在坊角,旁邊便是平康坊北裏,如樟州盛樂坊一般的銷金窟,達官貴人們的尋歡作樂之地。不知怎的,今夜平康坊非常的熱鬧,喧鬧聲連一坊之地都容不住了,往桂春樓飄來了。
酒意有些上頭,又對平康坊生出了好奇,薑羲索性轉過身去,趴在欄檻上,探身往外張望,一邊借著樓外的夜風吹散酒氣,一邊遠眺那平康坊的極致逸樂。
寧玘慢一步走過來,見薑羲半個身子都掛在欄檻外了,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肩骨纖細脆弱,寧玘驀地心口一緊,掌心灼燙般將手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