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這裏成長,整整十七年,可現在這座小鎮她幾乎快要認不出,很多建築變了。
被帶進去的時候,她緩慢地想,如果鬱媽媽不是選擇那種方式,那她也許還有個可以祭拜的地方。
但是沒有如果,那天她被警察帶走,鬱媽媽支離破碎的身體被人清掃,什麼都沒留下給她。
其實多年前她被審問的時候已經做過筆錄,但由於現在丁妍翻供。很多事情已經被推翻,她也必須重新錄口供。
警察翻著她之前的筆錄,案發當天的情景她再度描述出來和她第一次受審的結果是一樣的,警察直接問了:"那你後來直接認罪的原因呢?"
其實答案警察也不是不知道,丁妍和校長那些人都交代過了,隻是該有的形式還是得有。
鬱久安麵色蒼白,微微低下頭,喉嚨裏似塞了東西,沉默幾秒,才慢慢開口:"我……我收了錢。"
她手抬起,掌心在額頭來回蹭兩下,"班主任和校長還有丁妍的親戚,還有當時負責蘇梓案子的那個警察……他們給我看監控,說有證據證明是我欺負蘇梓,而且丁妍會做證人……"
她哽了下,呼吸有些困難,深深吸了兩口氣,"我……我知道我逃不過了,但是我當時,我很害怕……我說了不是我做的,我還求班主任了,他們沒人理我……"
"班主任告訴我說,不論我認不認罪都會被頂罪,認罪的話至少還可以拿到錢……"
隔著單向透視玻璃,韓瑾修站在外麵,靜靜注視著鬱久安。
腦海中竟腦補出畫麵,記憶裏那個少女被那些人圍困,他們要她認罪,要她屈服,威逼利誘。
他攥緊拳。
她有什麼錯呢。
她那時候和鬱媽媽的生活過的有多困窘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手受傷很嚴重都沒有錢去診所處理,鬱媽媽沒錢買藥就更頻繁地發病,每次發病都會打她……
在結果已經注定的情況下,她想要錢,又有什麼錯。
他很想現在衝進去,想抱緊她想安撫她,但是他不能。
他沒有勇氣,也沒臉見她,她的多少苦難都是他帶來的。
蘇梓是他間接害死的,蘇媽媽也是。
他才是那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他沉默地看著她幾度攥緊雙拳忍住眼淚,心若刀絞,徐傑這時走過來,"先生,現在證據基本齊了,警方這邊也就剩後續的工作,在準備結案,會處理當年涉案的這些人,寧陽二中那邊也要問責,檢察院那邊也溝通過了,但是媒體那邊,您看……"
他最後看審訊室裏的人一眼,轉身邁步往出走,嗓音嘶啞,"事情已經鬧大,人多嘴雜,媒體跟的這麼緊。就算壓著也沒法全麵封鎖消息,公開吧。"
……
鬱久安被審問完,見警察關掉錄音筆合上文件,忍不住地問:"現在蘇梓的案子到底什麼情況?"
警察考慮到她也算是受害者之一,便沒有隱瞞,"其實蘇梓確實是自殺的,隻是……"
警察說起來心情也沉重,"她被寧陽二中做水暖的校工性侵,但嚴格來說也不是……她並沒有掙紮,她膽子太小,就連掙紮都不敢,屍檢當時就有些被侵犯的跡象,但並沒有掙紮和其他施虐跡象,那個校工也已經被逮捕。不承認自己使用暴力,因為……"
警察沉了口氣,"他聽見蘇梓在廢摟求救,就說會放蘇梓出來,後來見人沒穿衣服,說願意給她衣服,隻是要她聽話,蘇梓那時候,可能是覺得那人真的是來幫她的,但發現的時候可能已經來不及……當時的幾個警察都被革職並審問了,其實當時的監控裏有蘇梓晚上十一點多走教學樓的畫麵,校工那時候已經回家,所以蘇梓確實是自殺的。"
"二中當時申請了評建,不敢讓這種事被披露發生在自己學校裏。校長親戚在警局,溝通過本來是要按照普通自殺處理的,但警方那邊韓家施壓非要給個說法,最後……你也知道了,丁妍家裏有錢,和校長那些人有交易,商量出這麼個結果,不過現在,你的罪名很快就能洗脫。"
鬱久安低著頭,眼淚已經忍了很久,但最後還是順著臉頰慢慢滑落。
--這就是蘇梓生命最後幾個小時的真相。
比她所想象的要更殘酷,那時候蘇梓一定害怕極了,被關在黑暗的空間裏,終於聽見別人的聲音。以為會有人幫助她,沒有想到,身後是黑暗,往前一步是深淵。
沒有想到,禁錮她的空間是黑暗,門外的世界是黑洞。
她那時候為什麼沒能拉住蘇梓,她想,早該用各種手段,哪怕真的打蘇梓呢,留下人就可以,為什麼她沒有再堅持一下。
走出審訊室時有人遞過來紙巾,她道了謝接過,擦幹眼角抬眸,朦朧的視線裏看到徐傑,下意識就問:"他呢……他在哪裏?"
徐傑微微愣住,隔了幾秒才說:"先生去抽煙了。"
她問:"哪裏?"
他也已經知道真相了,她無法想象他要怎麼接受這個真相。
"不是……"徐傑有點懵,"你要見先生嗎?"
徐傑是沒搞清楚兩人之間的情況,但韓瑾修現在明顯是在躲著鬱久安的。
鬱久安哽咽著問:"不能嗎?"
徐傑遲疑了下,也不管韓瑾修是不是在躲她了,他知道韓瑾修心底裏還是在關心她想見她的,他指了路,"從側麵樓梯下去那邊有個過道,先生往那裏去了。"
鬱久安快步下樓,她什麼也顧不得想了,出樓口有涼絲絲的雨滴落在麵頰,空氣是潮濕的,她抬頭看見不遠處抽煙的男人。
他很不講究地靠著牆壁,側影落拓而蕭索,眼眸低垂,唇間銜著的煙扯出一道輕紗樣的煙霧,又被零散的雨滴打亂。
雨很小很小,但下在她心底裏,讓走過去的每一步都變得沉重。
韓瑾修聽見腳步聲,微微蹙眉轉過臉,便對上她視線。
他怔了好幾秒,站直了身子,麵對著她渾身都是無措,取下煙,薄唇動了幾番,沒發出聲音。
她看著他,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他腦子一空,低啞地出了聲:"你不要哭……"
可話才說完,他自己的視線卻陷入一片潮濕的霧氣。
她眼淚洶湧不停,抬手胡亂地擦,看到他眼底的水光心口疼的厲害,她低下頭,一時間泣不成聲。
有很多話想說,但現在都說不出口,她哭的停不下來。
韓瑾修攥了攥拳,又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再慢慢抬眼看她,聽見她啜泣,他小聲,似懇求般地問了句話。
"我……能不能抱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