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次年六月,進修行將結束,同學們就要各奔前程了。這種進修每周僅是一三五下午有課,其他時間自主安排,或看書創作,或結伴閑逛,都是各有各的事兒。原來在家有好單位好工作的同學不著急,有的同學老家偏遠貧窮,原本沒有更好的出路,留在這文化、經濟發達的北京當然更好,於是開始留意尋找合適的工作。
這是六月最後的一天,晚上,喜歡熱鬧的肖麗拉上左右隔壁兩個宿舍的幾個人,還有羅小幻,到學校旁邊的一家湘菜館吃飯。
右邊隔壁宿舍的那個和尚竟然樂意參加凡夫俗子的飯局,倒是讓人有點意外,可想了想卻也理解,和尚隻是一種職業,盡管每天打坐誦經,畢竟也是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子。而且,不難發現,和尚注視女人的目光並非真的淡定如水波瀾不驚。
肖麗看著在座幾個人,歎息道:“可憐哪,咱們酸文人除了尋求立言不朽還能怎樣,所謂百無一用啊!”又問,“你們說,什麼是幸福?什麼是中國文化?”
平時與肖麗往來最多的歐陽健接話道:“你這兩個問題不搭界,不同群體會有不同的答案,那些高官大款、飽學宿儒、西藏牧民、特區富商、同性戀、亡命徒,讓這些人談論什麼是幸福,或講解中國文化,答案肯定千差萬別。”
羅小幻沒有插話,心裏正在想著,應該抓緊找工作了。她知道自己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但想要留下的想法沒有動搖。都市古老深厚的文化積澱、經濟浪潮的洶湧澎湃,一切都在強烈地誘惑著她,這裏沒有太多條條框框,沒有牽扯羈絆,沒人認識她,不用活在別人眼裏,能讓心靈自由而張揚,能自己走一段人生。
在她的家鄉小鎮,女孩在她現在的年齡就該嫁人了,不管是否真的悲傷,坐上迎親汽車不想被罵犯賤就要痛哭,如果真的意味著開始新的生活用得著這樣麼?也許隻是宣告少女時代的結束,從此將是沉重無盡的責任義務,歡樂如同流光溢彩的花轎,伴著鞭炮送到門口便轉身而去。無數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她在沮喪之時也想隨大流,最終卻總是心有不甘……
和尚也很少說話,神情淡定,慢慢地吃點素菜,對桌上的魚肉葷腥視而不見。
肖麗看著和尚慢條斯理的樣子,突然饒有興趣地問道:“師傅,你這麼年輕俊朗,到底為何出家?真的已經看破紅塵?畢竟也是男人,本能欲望怎麼抑製?終日打坐,布衣素食,這份超然要有足夠定力,你真能不想魚肉美味還有活色生香的女人?說真的,我根本不信你真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比如,你參加我們這次飯局,你來學校這個俗地,你這不是涉足塵世麼?”
和尚雙手合十,頓了頓說道:“我老家在少林寺旁邊,母親信佛,從小教我背誦經文並反複講解。十二歲那年,父母相繼病故,我就出家了,走過很多地方,已經悟到萬事皆空的真正涵義。去年開始,我落腳在北京廣雞寺,主辦佛學雜誌,來這裏費用都是佛教協會出資……”
肖麗聽到這話不禁笑道:“嗬嗬,其實,我等這些俗人從四麵八方跑過來,也是因為首都機會更多,也許更容易成功,說得好聽點是為了夢想,不好聽就是為了名利。可你這和尚竟然也巴巴地跑來,不逃離世俗、躲進古寺名刹參禪拜佛修身養性倒是新鮮,可謂世人熙熙皆為利來,世人攘攘皆為利往啊!門外大師,你是如何看待我們這些‘門裏’俗人的?很多同學進修結束後,都想留下來,男人找工作,女人可以通過嫁人改變命運,都在伺機尋求更好的發展,都在夢想走向成功。此外,有人說自古無真佛,和尚修身寺廟近處,必有尼姑修行之庵,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你平時總是汽車接送,活得可比我們滋潤很多,可見佛門無淨土嘛!”